我从23号挪到11号是因为同室的张奎军在厂电大读书,没白没晚地啃书,让我和他都很痛苦,因为我睡不着觉他也读不好书。
11号的石荣生也是上海人,我进了屋他就哈哈笑,说,管理员说要搬进来一个人,我问是谁,她说是小金子。我说那行,别人我可不答应!
石荣生外号“兔子”,骑一辆老蓝翎车,怪异而幽默。
经常到11号来的人,多半是找石荣生打扑克的。那时我正在看申世良在长春学完的大专中文课本,一个斜面的小课桌就是我的大学。偶尔,11号对面屋的一个上海人也会进来转转,毕竟,这里有他的老乡。这个上海人我是一眼就看出来的——我是说没等他开口说话我就看出来的。白皙的肌肤,不俗的穿戴,眉清目秀,身材挺拔;头上,是一顶几乎永远不摘的前进帽。等石荣生喊他“阿王”时,我知道了,他就是陈晓荣和赵洪奎提到过的黄则诚——上海人“王”、“黄”不分,一个发音。
他用余光扫了我一眼后便和石荣生等人扯起来,我继续看书。
一天,我正在弹柳琴,曲目是《吐鲁番的葡萄熟了》。朝族人李元石走进来,向我微笑、打招呼。我点点头,继续解析施光南的音列。李元石认真地听着,看着。李元石在厂文艺队跳过舞、弹过贝斯、做过指挥——朝族人的音乐天赋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时黄则诚走进来,也听我弹琴。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他笑了,我也笑了。
当大家开始闲扯的时候,他对我说,我看你正在学习中文,这里不行。我知道,他是指石荣生等人打扑克。我说没关系,他们很有限度的——你拉小提琴是吗?
就这样,我和黄则诚很快成了朋友。
其实,陈晓荣早就和我介绍过黄则诚:父亲是海派画家黄达聪,阿黄本人也习画,练毛笔字;和晓荣一样,都是71年从延边过来的。上海知青大返城时,他曾经回到延边插队的地方,想重新以知青的名义回上海,但是没有办成。上海知青大返城给陈晓荣、黄则诚这批人造成的心里创伤相当大——那些当年在他们看来都是平庸之辈的同学,都顺利地在一夜之间回到了上海,回到了黄浦江畔,而他们,这些知青中的精华,将注定一辈子留在这里了……
阿黄看了我的字后说,你这样的字趣味性不足,应该换个体。这使我非常感动,初交的朋友,能这样直言,太珍贵了。阿黄坚持每天写毛笔字,用一摞摞的黄色的毛边纸,字帖当谈是他父亲的,很是苍劲。有一天我拿出一张曲谱《一月的哀思》,那是我将简谱翻译成线谱的一首李耀东的小提琴独奏曲,也就是电影《生活的颤音》中的协奏曲中的一段。阿黄将自己的小提琴拿过来开始试奏。那是一把德国小提琴,没有琴盒,阿黄就把它挂在自己床边的墙壁上,这使我很是心疼。这把琴共鸣和音质都好,令我很是羡慕和嫉妒。
坦率地说,我不过是想看看他的基本功——嗯,开塞肯定是拉过了。
开塞36首我都拉过了,他说。
果然。
这是一个有着和陈晓荣完全相反的性格的上海人。
他对我喜欢蘸酱菜非常反感,说,你总是吃那些白菜帮子?
他对我见什么人都很热情也很不理解。
有一次说话顺嘴,他说,东北人,愚昧。
我说:嗯——?
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以后,他再也没有在我面前说过这句话。
我正在办调转,他告诉我。
回上海?
他摇头,说:温州。
我明白了。进上海太难了,石荣生不也在往回办吗,办的是南通——都是上海周边城市,小城市。
具体怎么办法?
他笑了,说,找个温州的对象。
不久,温州的对象来了,阿黄很正式地将她介绍给我。
温州女人端庄高雅,知识渊博、开朗健谈。
我认为很不错。我对阿黄说。
对象走后,阿黄毫无保留地谈了细节,以至于她的来信也让我看。
陈晓荣和赵洪奎都没有想到,我会和阿黄会这么快便相处得如此融洽。
有一天,阿黄把高来生领进11号,你们认识一下吧。他说。
_____________

很遗憾,阿黄的形象也只能总这里来看了。
坐在第一排的第二个戴前进帽的,就是阿黄。
2

阿黄父亲黄达聪和刘旦宅合作的画作,在当时很是轰动。
____________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