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这张名片上印有她的玉照，李林不会想到，华盛公司的总经理，就是他当年的中学同窗郁文燕。照片上的郁文燕虽已不见当年的清纯，却有一种让男人怦然心动的成熟美。当然，名片所处的地域不太高雅，是在男洗手间的坐便旁。显然，这是名片持有者一时不慎所造成的重大失误。这对双方都十分不幸。

    坐便处肯定比平民小区楼里的厕所要洁净百倍，所以李林用指尖夹起同窗的名片，十分珍重地放进皮夹。他感到芬芳扑鼻。

    李林决定造访当年的同窗。

    郁文燕热情而略带矜持地同李林握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总经理把一个硕大的朦胧的问号套在李林的脖子上。李林不想说出坐便等不雅之处，含混地支吾着，并以喝饮料进一步掩饰。

    “一定是耗子告诉你的——这小子。”郁文燕叠起丰腴的大腿，右脚的高跟鞋和脚跟稍稍脱离，平添了一种活泼的情趣。鞋与脚拉开的距离拉近了时光所造成的距离，少年时代如骤然鸣动的音叉，抖落了岁月的灰尘。“快说说，你现在怎么样？”郁文燕的眸中闪烁着真诚而急切的关心。

    李林被感动了，感慨地谈起了自己的感情生活及其他情况。庄重与满足不时在他的眸中掠过，况且叙述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他热爱生活，更想念学生时代的伙伴，包括当时的“仇人”。如果能聚在一起，他将拥抱每一位。

    “看来你生活的还可以。”郁文燕把两条褪调换一下位置。

    “我自认为还可以。谈谈你吧，大经理。”

    “你都看到了，成天算计别人和被别人算计，没劲！”郁文燕沉静地叙述起来，把李林带进一个他绝对陌生的世界：心照不宣。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退避三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乏味吧？”郁文燕用中指揉着太阳穴，“人到中年，话多了……”

    李林听得津津有味又心惊肉跳！单就郁文燕那动人的声情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郁文燕美丽的头颅靠在沙发后背上，屋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李林站起身，表示该走了。

    “要走？”郁文燕直起身。

    “今天真痛快！”李林由衷地说，“你比在学校时开朗了郁文燕，这太好了！”

    “你——”郁文燕右手的五指在左小臂上轮番敲打，这使她看上去更像一位女钢琴家。

    “我有空再来。”

    “不，我是说，你没事？”

    “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有事尽管说，咱们是老同学。”

    “真的没事。”

    郁文燕似乎叹了口气，也站起身，挺拔而窈窕。

    “李林，我们在学校时一直不错。”

    “当然。”

    “我们还应该这样。”

    “当然。”

    “你真的没事？”

    “真的。郁文燕你看……”

    “好了好了。”郁文燕宽容地笑了，“有事找我，啊？”

    “一定。”他留下了电话号码。

    第二天刚到单位，便接到郁文燕的电话。

    “……昨晚我失眠了。我的直觉和经验都告诉我，你一定有事，但出于某种原因说不出口——你听我说完李林：如果你跟我客气，我会很伤心的；老同学们知道了，也会说我不近人情。知道吗？到我这里来的，没有没事的。这很正常，整个社会就是一张大关系网，何况我们是老同学。告诉我，需要我作些什么？”

    李林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你叫我怎么解释呢？我真的没事。”

    “李林，你怕我黑你是不是？”

    “我的姑奶奶，我真的没事！”

    “严肃点儿好不好？我很忙。”

    “我也很忙，但我……”

    “算了。”郁文燕长叹一声，“看来是没人再相信我了。再见。”

    一整天，李林焦躁不安，还和同事无端发火，受到领导的严厉训斥！

    回到家，向妻子汇报了此事。

    “那怎么办哪，人家一片好心……”

    “就是，人家一片好心。”

    “有了！”妻子来了灵感，“编个事儿呗？”

    李林一把抱住妻子，恶狠狠地说：“你胜过玛格丽特•撒切尔！”

    次日，李林给郁文燕挂了电话。

    “……真对不起，那天，我……是有点事……”

    “这就对了。”

【本小说发表于1994年《小小说月报》第7期。此次发帖，略作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