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的诗
(2017-05-25 01:37:31)分类: 海上花 |
2002年的时候,我向一位当时我称哥哥的青年推荐博尔赫斯。后来,他寄了一套博尔赫斯全集给我。那套书在多次搬家中早已尸骨无存。幸好还有网络。再不靠谱的搜索引擎,搜一位阿根廷诗人的文集,还是驾轻就熟的。“无论是你面容的亲切/光彩如一个节日”,以及:“你与日夜交替的光阴一齐流淌/朋友和快乐为你欢呼、鼓掌。”对着电脑抄写,字写得狗爬一样,笔尖在白纸上发出的沙沙声,甚是悦耳。
抄完博尔赫斯后,我又东鳞西爪,从朋友的便签,到网友博客里的灵光一闪;从聂鲁达到鲍勃迪伦;从杜甫的登高,到李商隐的燕台;从吴文英抄到蒋捷再到纳兰性德。笔走鬼符,尽力端正的写,心中总有一点躁意。那些诗句,像草坪上并不新鲜的小草,以我熟悉的方式排列着。
昨晚又动了抄诗的念头。心里有一个声音说:“还是抄博尔赫斯吧”“不是已经抄完了吗”“不管了。我只想抄博尔赫斯”。打开电脑,输入:博尔赫斯的诗,跳出来第一首:里科莱塔。
这么多昂贵的证据,尘土
使我们相信难免一死,
我们放慢脚步,压低嗓音
走过一列列缓慢的墓碑
它们阴影与大理石的修辞学
允诺或预示了那备受向往的
成为死者的光荣。
苍苍的坟墓是美的
......
忽然间,世界安静了。这些我相识已久的文字,忽然之间亮了起来,如同一个清凉明净的夏夜,散乱无序的排列在高空上的星星,每一颗都闪烁着深邃幽静的迷人光芒。
这是文字的魔法家,意境的造梦师。博尔赫斯,一位图书馆里穷经皓首的老头儿,他随手搭建的文字迷宫,营造着一个个奇幻的意象。每次阅读都给我不一样的感受。
人生若只如初见。
距离我第一次读,已经十五年了。
15年前,我如同一茎蔷薇枝条,清透,柔弱,小小的张扬,都在脸上写着;15年后,我还是那茎蔷薇枝条,经历着降落在我身上的时光。
我没有活成自己讨厌的人。但是,距离活成自己喜欢的人,还有很长的距离。
我像一个漏斗一样,五千多个日夜从我身体里穿过。它们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呢?
是得到更多?还是失去更多?
我也没有在朋友圈里岁月静好的活着。人类字典里所有形容情绪的词语:欢愉,痛苦,暴怒,强颜欢笑,失落,悲伤,绝望,迷惘,嫉妒,忧惧。
轮流从心上碾过。
人世喧嚣。活着活着,就魂飞魄散了。
镜中的人,顶着一张焦虑的中年人面庞。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这样的句子,将人从现实的沉沦中,推向一片宁静的孤岛。海水轻轻的在洁白的细沙上拍打着。
博尔赫斯生于1899年。24岁的时候,出版第一本诗集。26岁出版第二本。天才诗人几乎没有稚嫩的少作。从一开始就达到完美。他的诗歌,既有史诗厚重磅礴的气质,又有民谣的质朴和轻灵。有玄学诗歌的神秘和深邃,也有超现实诗歌的明净和神奇。博览群书、通晓多国语言的他,将他平生所学,搭建出独一无二、无法模仿无法超越的诗歌金字塔。他写下许多不朽的堪称经典的名句,诸如:“日子是百叶窗上一道流血的裂口”,“四季对于他们就像期待中的歌谣里的四行诗”;他也写过像“我滑下你的暮色如厌倦滑下一道斜坡的虔诚,年轻的夜晚像你屋顶平台上的一片翅膀”这样精巧的句子。但是更多的,他擅长营造意象。他像一位时空旅行者。他歌唱的不是世界本身,而只是世界的轮廓:生命,死亡,梦幻,空间和时间。他的诗,无限接近“不朽”这个词,成为“不朽”本身。43岁的时候,博尔赫斯趋于失明,55岁彻底失明,继续以口授的方式创作,成就惊人;51到54岁,担任阿根廷作家协会主席;56岁开始,担任国立图书馆馆长;87岁结婚。同年去世。从他成名到去世,瑞典文学院有足够的时间对这样一位伟大的诗人做出反应,然而,诺贝尔奖却始终没有向他招手。这成为并将永远成为人们批评抨击这个奖项的有力证据。
“人类有史以来最好最伟大的诗人,在诺奖之外”。
我想对每一个我喜欢的人推荐博尔赫斯。他的诗歌,是人类星球最美好的事物。每一个高贵的灵魂,都应该与他相遇。在我的已知范围内,只有天籁般的音乐、原野上的花香和冒着金黄泡沫的啤酒可以和其相媲美。天堂有多好,谁也没见过。读博尔赫斯的时候,可以感受到那道遥远的金色光芒,明净神秘,而又极尽繁复华丽。它是人间的至美,仔细读,又带有一丝唯有宗教才有的圣洁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