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园，我想起青衣。“浪迹天涯三长载，暮春又入沈园来”，她会唱的。

游园为什么要暮春呢？早春时分，花朵含在蓓蕾里，是即将启程的美梦。仲春芳华，这朵开那朵落，热热闹闹，此起彼伏。即到夏季，空气都是绿的，草木欣欣向荣，说不尽生之喜悦。这些季节都不适合成为一场凄艳相遇的背景。唯有暮春，在视觉上是一场盛宴，在心理上，却是绚丽即将归于颓败的感伤。当然，心里没有故事的人，还是可以平白高兴起来的。

我和青衣去同里时是暮春，去杭州时恰是初夏。他乡草木繁盛，眷恋都在心中收着。她在钱塘江边唱越剧，大醉。又二年，去上海的逸夫剧院看茅威涛和陈辉玲演出的“陆游与唐琬”。散场后，在寒风浓夜里等见茅威涛一面。说起来，那还是我成年后第一次看越剧现场。

在沈园看比之在上海看，滋味又浓得多了。锣鼓一响，泪已潸然。仿佛有一根长长的针，往骨头缝里刺进去。

是痛别人的故事吗？也不全是。舞台，霓裳，戏曲，这些都美得让人感伤。“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84岁的陆游怀念唐琬，半是妻子半情人的感觉，再和上自己半生的戎马倥偬漂泊不得志，张口一吐，就成了一首首情深意远的诗词。再被旖旎柔媚的越剧款款一唱，任是铁石心肠也当不住。

更何况还有自己，半生漂泊的绮梦。

日前小羊留言道：一直以为你的烦恼是酒已冷而诗未成，青丝未雪良人不来。没想到还有这些生活中的愁烦。
这条留言让我心中刺痛。哲人说的对：“不为生存痛苦的时候，就在为自身痛苦；不为自身痛苦时，则为生存而痛苦。”
像一个钟摆，摇来摆去。

将近中年的女人，一半沧桑一半仍是心热。知道自己在往悬崖下坠。毕竟没坠到底，挂在半山腰上，兀自有心情看身边的风景。消停后的人生，是《姨妈的后现代生活》里，斯琴高娃饰演的姨妈那样儿吧？人到中年，尚有勇气抛夫弃女，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伧俗之地。到了末了，她在东北寒冷的清晨菜场摆摊卖鞋，旁边传来艳媚的“吉日良辰当欢笑”，她连眉毛都没牵动一根。所有的表情和热力都从她脸上褪去。她活着，活得像一张褪下的蛇皮。

也许老去的表情就这样。

而青衣在我博客留言：“蔷薇，我觉得我老了。”我怅然看着这条留言，想起我们一起走过的天涯，一起看过的戏。那些有多美。路上的我们多美。如今都像天边的红霞，正在静悄悄地隐没到淡青的天幕中。

曾是好绝色，好才子，好良辰，好美景，好诗书，好文字。以后估计还是要继续好的。任他酒已冷，诗未成；也任他青丝将雪，良人不在。明月终归要从西楼落下，良夜那么好，还是要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