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期：我们都是丁春秋

文/魏智渊

丁春秋老师原本是逍遥派的高材生，武功在逍遥派诸弟子中排名第一，和苏星河是同班同学。他们的老师无崖子，是真正的通才，除了擅长武功，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用现在的话来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苏星河继承了老师的思想，也是通才，很受老师的赏识，而丁春秋却除了使毒外，“德之不修”，“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绝世功”，最后，在班干部选举中，为了争夺班长位置，用毒暗算，将无崖子老师打落悬崖。

尽管如此，也没当上班长，一气之下，自己开创了一个门派，这就是星宿派的来历。

当上老师的丁春秋，吸取了教训。一方面打破常规，不拘一格，广收门徒，任何人都可以加盟星宿派；另一方面，引进竞争机制，优胜劣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武功面前，人人平等。这些举措，打破了江湖上先来后到的陋习，解决了座位问题，不重资历重能力，凡是武功胜者，坐班上最好的位置，余者以此类推：

“他（乔峰）却不知，这个规矩正是星宿派武功一代比一代更强的法门。大师兄权力极大，做师弟的倘若不服，随时可以武力反抗，那时便以武功定高低。倘若大师兄得胜，做师弟的自然是任杀任打，绝无反抗余地。要是师弟得胜，他立即一跃而升为大师兄，转手将原来的大师兄处死。师父眼睁睁的袖手旁观，决不干预。在这规矩之下，人人务须努力进修，借以自保，表面上却要不动声色，显得武功低微，以免引起大师兄的疑忌。……别派门人往往练到一定造诣便即停滞不进，星宿派门人却半天也不敢偷懒，永远勤练不休。做大师兄的固然提心吊胆，怕每个师弟向自己挑战，而做师弟的，也老是在担心大师兄找到自己头上来，但只要功夫练得强了，大师兄没有必胜把握，就不会轻易启衅。”

这种以分数排座位的作法，极好地促进了竞争，很快地迎来了大家你争我夺，争先恐后认真学习的大好局面。

不但如此，丁老师还非常重视班级文化建设。且看丁老师如何闪亮登场：

只听得四北方丝竹之声隐隐响起，一群人缓步过来，丝竹中夹着钟鼓之声，倒也悠扬动听。游坦之心想：“是娶新娘子吗？”

乐声渐近，来到十丈开外便即停住，有几人齐声说道：“星宿老法驾降临中原，丐原弟子，快快上来跪接！”话声一停，咚咚咚咚的擂起鼓来。擂鼓三通，镗的一下锣声，鼓声止歇，数十人齐声说道：“恭请星宿老仙弘施大法，降服丐帮的幺魔小丑！” 

游坦之心道：“这倒像道士做法事。”悄悄从岩石后探出半个头张望，只见西北角上二十余人一字排开，有的拿着锣鼓乐器，有的手执长幡锦旗，红红绿绿的甚为悦目，远远望去幡旗上绣着“星宿老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威震天下”等等字样。丝竹锣鼓声中，一个老翁缓步而出，他身后数十人列成两排，和他相距数丈，跟随在后。 

那老翁手中摇着一柄鹅毛扇，阳光照在脸上，但他脸色红润，满头白了，颏下三银髯，童颜鹤发，当真便如图画中的神仙人物一般。

所谓班级文化，首先是指一套符号系统，不同的符号系统，会传递出不同的价值观。在这里，星宿派的符号系统，包括标语口号、班歌、仪式等。这里当然只是举例，读者尽可以发挥想象予以补充，例如：“两眼一睁，开始竞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标语。倘若星宿派生活在影像时代，那么励志电影励志歌曲，可选择的余地就更多了。更重要的是，丁老师的每一次出场，都伴随着一定的仪式。擂鼓、挥旗，以及不绝于耳的赞诵之声，很容易刺激人的荷尔蒙。某名校每天清晨让学生在跑操时高呼口号以相互激励，就是对丁老师班级文化的发扬光大。在这种文化所形成的场效应中，所有的人都身不由己。

这些符号系统的背后，隐含着一整套的价值观。这套价值观的核心，即是丛林法则，是对力的膜拜，视力为第一法则。与价值观相应的，是伴随着热烈情感的信念系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成为大师兄，甚至取代师父的憧憬吸引着所有人，“彼可取而代之也”这样的单纯的信念，是最厉害的兴奋剂或毒药，吸引着星宿派弟子前仆后继。

星宿派的文化，当然远不止这些。生存之道，除了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一切手段的力争上游之外，还包括一定程度的自保之道，即通过对强者的臣服来自保，来获得暂时的安全感。这就是拍马屁的功夫。拍马屁也需要相当的专业素养，包括出色的演讲能力。

如果更深入地透析星宿派的成功之道，会发现，它有自己的价值取向――以追逐个人获得名利为目标的成功学取向，它有自己的文化基础――竞争、效率、力的膜拜和强者通吃，它有自己的成功路径――励志，以演讲术、马屁术、宣传术为核心的神化与包装，以及反反复复的竞争淘汰。

在星宿派的江湖里，无涯子、苏星河们是无法生存的。星宿派的文化是最典型的“化功大法”，它会吸纳和摧毁一切尊严、宽容、悲悯以及爱。在这里，结果取代了过程，目的凌驾于手段之上，一切胜者都是暂时的，或者说，每个人都被捆绑上一辆没有回头路的战车，身不由己地高速前行，直到粉身碎骨。

阿紫是星宿派的一个典型代表。她的无情、狠毒、狡黠，在星宿派中是无出其右的，因此才能盗走师父的宝贝，流落江湖。阿紫身上所体现的星宿派人格最集中的体现，是一种施虐的快感。她一出场，就玩弄亲生父母于股掌之上，害死了父亲的宠臣禇万里。等到跟了乔峰，更是诡计多端，害酒保，斗师兄，将马夫人百般虐待，对游坦之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从来没有过半点愧疚之感。这些并不难理解，在星宿派门下成长起来的阿紫，从来没有被真正地爱过，即使父母之爱，她如何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爱的存在，并真正地去爱一个人？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阿紫遇到了盖世英雄乔峰，她看到了乔峰在误伤阿朱之后的悲痛欲绝，她整个的价值观因此被撕开了一道裂缝。在与乔峰相依为命的过程中，她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了乔峰对阿朱真正的爱。这种爱唤醒了阿紫身上潜藏着的人性，并让她爱上的乔峰，虽然是以一种带有星宿派特色的方式。当阿紫挖出自己的眼珠扔给游坦之，并毅然抱着乔峰跳入万丈悬崖的时候，星宿派的阿紫至此完全死去，而一个真正的具有爱的能力的阿紫，在死亡的那一刻获得了新生。

丁老师的下场也不好，而他死后，树倒猢狲散，偌大的星宿派，瞬间便灰飞烟灭了，真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但是，星宿派的文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过，甚至流传得更为广泛，更为深入人心。在职场上，不知涌现过多少丁春秋？而流行多年屡禁不绝的传销热，又何尝不是星宿派的重演？在教育领域，伴随着成功学的兴起，丁春秋的阴魂也从未散去，一拨一拨的迅速兴起的名师、名校以及各类“疯狂××”之类的培训班中，不知有多少人仍然在修炼着“化功大法”以求扬名江湖？

从更广泛甚至可以说更本质的意义上，我们都是丁春秋，我们的身上，流淌着星宿派的毒素，这也是应试主义盛行的“群众基础”。但是，丁春秋并不是我们必然的宿命，更不能成为追求的方向。真正的爱、悲悯与良知，对人生意义的不断追问，对人类普适价值的坚守……这些都是对付“化功大法”的解药。只是，在星宿派的江湖中，你是否拥有对抗这种文化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