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暮斜阳咏悲曲
■陈
戈
【载于本刊蓝版2008年第二期】
好诗好词如精雕细琢的珠玉,阳光下灼灼生辉,温润在手,凉沁入怀。而曲,如那山泉畔剔透的卵石,是骑在青驴上吹响唇间的竹叶,身后,已是斜阳日暮。
元代的散曲,怀古调多。或是站在曾经金戈铁马英雄长啸的古战场长叹生灵涂炭,或是驻足曾经繁华三千东流水的古都,道是功也不久长,名也不久长。
想那时是烽烟四起、铁蹄铮铮、血染山河、哀鸿遍野,是异族君临、奸臣当道、小人得志、饿殍千里。有元一朝,从建立伊始就问题重重。初期统治者只知道马上得天下,不知下马安抚苍生,到了后来皇帝更是马上马下摸不着边。各民族间的矛盾不但无法调和,反而更层层升级。短短百年统治期间,权力更迭杂乱无章,最后遭殃的只是在泥淖中苦苦挣扎的百姓。
看浅浅秦淮水,彼岸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犹唱玉树后庭花。而身后,是枯藤老树昏鸦,天色沉沉,大雨将下。
云山有意,轩裳无计,被西风吹断功名泪。去来兮,再休提!
青山尽解招人醉,得失到头皆物理。得,他命里;失,咱命里。
——元·刘致《山坡羊·燕城述怀》
没有紫罗袍黄金带翡翠富贵花,便纵是云山有这心意,也被西风断然吹下,回来看那青山相待白云相爱,反正得失是老天爷手里的理歪。得,是他命里随处可见的奇葩;失,是我命里俯拾皆是的枝丫。
燕城,昔日里燕昭王千金招贤的黄金台已成了现下眼前这一片荒冢。萧萧的风拂乱鬓边星星白发,寒鸦数点绕枝飞,何处可栖身?从古数到今,壮士把一腔热血奉上仗剑千里微躯敢言只为不负君侯,文人对生死坦荡荡的傲然临危受命殚精竭虑只是要为知己解忧。叹只叹玉龙长锋仍在手,燕王何在,难觅信陵侯。空有满腹宏志,给那糟糠米酒。
终元一朝,汉人地位始终低下。从来是天之骄子的文人才子们,到此时却成了野草一般的贱民。元王朝的建立者忽必烈早年亦是重用汉人儒臣一统天下,甚至给他的继承人真金挑的老师也是儒臣。只是随着天下逐渐在蒙古铁蹄下臣服,又有李之乱爆发,他对汉人的不信任日日升级,最后终于是屠刀相向。忽必烈的太子真金受汉化极深,礼贤汉儒,主张蒙古贵族子弟学汉文化,为政主张减轻赋役清廉节俭,在儒臣们的支持下取得了一系列政治斗争的胜利,只可惜与他父亲政见不和,早早抑郁而终。然后是天下大分四等,压榨剥削与恣意杀戮。整个元王朝,虽不乏出仕的汉家文人,却始终沉沦于下僚,受尽窘迫与屈辱,给这个王朝添一点点不可笑的笑料。
于是文人怀古伤今,高唱离别归隐。你看那破碎如风中残絮的山河要如何承载他们野无遗贤的梦,他们纤细脆弱的双手怎么洗净这早已浊浊如泥的天穹?烟水浩淼,是昨日繁华与今日荒凉共冶一炉;尘埃漫天,是旧日盛世轰然破碎化作万千齑粉。每一步踩上,都是淋漓的血痕。入世出仕,最后不过是,南柯梦一场。青山外茅斋旁,听那挑柴的汉子纵声唱管他谁家兴起谁成败,剑眉飞扬,平生畅。
悲风成阵,荒烟埋恨,碑铭残缺应难认,知他是汉朝君,晋朝臣。
把风云庆会消磨尽,都作了北邙山下尘。便是君,也唤不应;便是臣,也唤不应。
——元·张养浩《山坡羊·北邙山怀古》
寒风,荒烟,残碑仆道枯草半掩,孤鸿哀鸣,绯色流云染上暮色黯淡。杜鹃悲啼,声声泣血。人走过荒荒北邙山,回首再看,已是花落水凉,尘土空忙。懒相回应君王,且拂弦,叹千古转头归灭亡,是后人在怀古,伤尽,咏一曲《山坡羊》,将往事悠悠岁月记省凭吊,放声悲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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