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波专栏
下跪引起的舆论骚动,经常会有,最近的骚动是湖南衡南实验中学集体下跪事件。照片传到网上后该班班主任被强烈谴责。但据知情同学透露:这并不是班主任罚跪,而是班长觉得纪律松散带领大家自愿下跪的。
这原本可能不成为一个事件,如果不是有学生将照片发在网上并被媒体报道。这又必然是一个事件,一旦有人将集体下跪照片发在网上传播出来。
下跪会不会成为一个事件,透露了关于人格与尊严的社会认识的密码。就社会一般认识来说,人格与尊严的意识已经存在,这便是下跪得以成为事件的原因,媒体会关注,网民会关注,就基于这样的意识。然而,在下跪的那个具体场境之中,与事者的人格与尊严意识虽非荡然无存,却基本上处于休眠状态,于是集体下跪得以顺利地进行。
“自愿下跪”的解释,不仅不足以去除下跪后面的权力阴影,而且显示权力作用的隐蔽形式。毫无疑问,下跪,这一动作后面有着真实的尊卑、上下、高低等等关系,自愿也好,被逼也好,这些关系并不会改变。这些关系可能源于信念,例如你去跪天、跪地、跪神灵;也可能是建基于血缘,例如你去跪祖宗、跪父母;但这些关系也可能是一种社会建构,例如官员与民众、老师与学生、老板与职员,或者一种临时的暴力关系,例如暴力加害者与暴力受害者。
显然,源于信念的下跪,在任何一种文化中都没有被视为反常。建基于血源关系的下跪,在不同的文化中有不同的认识,并可能随文化变迁而变化,在中国,下跪已经从日常礼仪中剔除,偶尔的下跪也不至于成为舆论的焦点。
引起舆论激烈反应的下跪,无不是因为那些下跪体现了社会建构中的威权关系。在此情形之下,区分下跪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意义有限。在这样的下跪中,被迫下跪,显示的是威权的直接作用形式;自愿下跪,显示的是威权的影响力作用形式。
跪的人和被跪的人达成的文化共识,就是跪这种躯体的折叠动作,可以体现出屈服、感戴、悔改等等意思。膝盖的可弯曲性,是一种利于活动的生物构造,但通过下跪,这种生物构造变成了一种秩序化的社会文化构造。这种社会文化的共识,是威权作用的产物,表明威权得以享用这种利于自身的符号,而且威权的作用对象也接受了身体折叠的符号意义。
一方的卑小化、仆从化,与另一方的高大化、主人化,通过身体的折叠而完成。这种相对关系,确实有自愿和强迫两种现场形式。但自愿与强迫,都离不开威权作用,离不开双方对身体动作的意义拥有共识。因此,自愿中有强迫的背景,而且自愿还体现出对这种强迫关系的心悦诚服。
在现实的生活场景中,威权的作用仍然是明显的。在具体的生活现场,人们处于相对被分割的状态,从而自我被弱小化、尊严被虚拟化。
很难说,如果你不下跪,就真的会产生某种实际的后果,然而,你还是跪了下去,从而完成了一次对威权的合作。你会被威权的不满慑服,也会被威权的恩惠打倒,威权让你不由自主地折叠了自己,这是威权长期日常作用对你形成的条件反射,你的内心里有着“讨好威权”的冲动。
下跪是屈服的一种仪式,而人对威权的“身体讨好”形式多样,你的膝盖在弯曲,你的腿肚子在打颤、你的脊背在下缩、你的面部在浮现谄媚的笑,这都有些不由自主。
社会并没有为你准备一个威权失效的现场,而你也没有让人格与尊严成为你的生活。有尊严和自尊的生活是缺乏的,因而它也远非你所习惯的。既然如此,你需要警醒,才可能控制住你的膝盖、腿肚子、脊背和面部神经,久而久之,你才可能不成为威权的良好合作者,有尊严和自尊的生活才有可能自自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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