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倏忽,转眼已是岁末,历时半个多月,终于读完了洪放老师新出的散文集《幽深之花》。
这本书读得很慢,不单单是因为年底诸事烦杂,更是因为读这样的文字需要将心沉淀下来,静一些,再静一些。它更像是作者在岁月的深处驻足回望,在寂寥的长夜孤灯下沉思,呓语,喃喃地诉说。而这样的声音也只适合远离白天人群的喧哗,在寂静的夜晚独自聆听,回味,如同细品一杯青烟袅袅的热茶,淡淡的清香之中又裹挟着微微的苦涩。
一直钟爱洪放老师的散文,喜欢他沉静、优美的笔触。很多年前,第一次读到他的《南塘》,便一见倾心,后来又在新浪博客上断断续续读过他的系列随笔文字《有所感》,一如既往地喜欢。这本《幽深之花》延续了他的散文一贯而独特的气息:清澈,澄明,细腻,忧伤,如一朵幽深的花寂然绽放在安静的夜晚,引人驻足流连,让人久久回味。
洪放老师从年少时开始写了二十年的诗,他的散文也因此有着诗歌悠长隽永的韵味,语言诗意而有节制。全书分二辑,第一辑《幽深之花》全是短章,言短而味长,如简约的白描,用笔洗练、冲淡,而耐人寻味。有明清小品文的凝练之风。最短的一篇《竹子开花》,只有寥寥数语,结尾一句:“有一种植物开花,却是乌云,却是不安,却是阴影,却是越走越短的路、越晒越低的日头”,意味深长。这样的句子比比皆是,比如:“我又一次看见了那同样细小的花朵。这人世间,我们曾经忽略的,一定比我们得到的还要多。”“而远方有什么?是南方辽阔的大地 ,是流向天际的秋水,是静静划过长空的雁阵”“所有植物,只要有一个‘静’字,我便无来由地喜欢。山间的蕨,井壁上的苔,颓墙上的薜荔,水塔边的构树,墓园里的古柏……”,读这样的文字,心也随之变得沉静。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写作的地理坐标,故乡是作家永远的精神家园,情感的栖息地,他们从那里获取不竭的资源,汲取无穷的养分,创建属于自己的文学故乡。洪放老师的文学与精神故乡便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桐城老家。故乡的栀子沟时常在他的文字里闪现,“二十年前,栀子沟离我们渐远。青桐已老,中秋月到底还照着小城。七里之地,月下究竟还有那庄子在,还有那河流在,还有那祖茔在。这一切在,月便与亘古一样的了。”写到所念的故乡,他的文字总流淌着低回的旋律,“故乡是带刺的花。所有经过的人都是花上的刺。一点一滴地刺着,像时间一样恒久而深入。”漫漶、坟茔、黄昏、阴影,这样的词语常常在文中出现,从中也可以感受到一种幽深、安静、悲悯而又略带感伤的情绪,始终在字里行间萦绕、回旋。
洪放老师现在所工作与客居的省城合肥则是他的另一个写作地标。居所附近城隍庙边的百花井时常被他提起,并被他作为创作长篇小说放置人物与故事的地方之一。在第二辑《存史或者废弃》里,他更是用了整整三十页的笔墨写合肥附近三河古镇桥梁的历史与变迁,并专门为合肥写下了《淮右襟喉,江南唇齿》的篇章。这或许正应了叶圣陶先生的那句:“所恋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了。”
看多了如今动辄下笔千言万言的长散文,再来读洪放老师一篇篇短小的散文,反而更觉耐读,值得反复咀嚼与回味。其实文章的长短或许并不重要,写短或许也并不难,难的是在短中有深长的意味,有丰富的内涵,有内敛的深情。读怀念早逝小弟的《虹桥站》,读到末尾一句:“而虹桥站,只在短暂的瞬间,让我回到往昔。它甚至来不及让我与小弟一起回到童年,回到为数不多的欢欣与清苦”,我不觉潸然泪下。在洪放老师的短章中,甚至还埋有小说的伏笔。就像他笔下端着小泥壶,悠然看天,自言自语如同先知的亚先生,时常蹲在村头自说自话的来自外乡的茂二爷,异乡的说唱人,歌者陆女子,虽都只是淡淡勾勒几笔,却让人浮想联翩,不由自主地去想象与揣摩在他们的身世背后所隐藏着的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
在洪放老师笔下,清澈与幽深是相互映照的。因为清澈,而愈发幽深,因为幽深而更显清澈。就像他所概括的桐城文章:“号称清正雅洁,也恰好这融雪之声一般。清正才是遵从了内心的法则,遵从了自然的规律。雅洁,才是契合了为人的品格,契合了独立的修为。”我以为,只有内心清澈的人,才能安静自处,潜心思考,也因此才能在笔下开出幽深的花,文字的幽深所折射的正是一颗清澈的灵魂。正如他在《清澈》一文中所写的:“所有人的面孔都清澈。而所有人的内心都幽深。所有植物的面孔都清澈。而所有植物的内心都幽深。所有鸟鸣都清澈。而所有鸟鸣都幽深。所有生和死都清澈,而所有生和死都幽深。“
抚摩着洁白的书页,我仿佛看见一朵从清澈的灵魂深处冉冉升起的幽深的花,它摇曳在时光的枝头,盛开在清寂的长夜,也绽放在读者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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