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保寻踪(182):霸王寡谋弑共主,却为沛公做嫁衣——湖南郴州义帝陵|静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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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系列游记第182篇:湖南郴州义帝陵
题记:霸王寡谋弑共主,却为沛公做嫁衣
本文系静思斋·于岳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谢谢!
寻访时间:2025年3月28日
两年前受邀去南岳参加老兵基金组织的春祭,顺路到郴州为丈人扫墓,尝游义帝陵、苏仙岭。彼时义帝陵毫无征兆地立起了脚手架(网上未见有告示)、三绝碑亦封闭施工,两度铩羽搞得心中愠怒,郴州游记便一篇未写。而今事与前年同,甚至连公交坐的都是同一班,此番再至“故地”重游,终是得偿所愿。
义帝陵在文化路西首(据说原先是在煤炭工业局院内),地势颇高,若非登台阶入牌坊,还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其虽藏身于高楼寰宇之间,倒也颇有方圆,并非仅一青冢了事。所谓“义帝”者,楚怀王之孙熊心也,理论上来说,应该算是我国历史上有名号的第三“帝”(秦子婴似乎通常并不被认为是皇帝)。楚国亡国后,熊心沦落至给人放羊的境地,各地义军蜂起反秦之际,范增向项梁献计,拥立楚王后人以收揽人心,熊心遂被项氏“发现”,身不由己被推向历史舞台,成了新一代的“楚怀王”。福兮,祸兮?
义帝在《史记》中无本纪、列传,其事迹糅杂在刘邦、项羽、英布等人的纪/传中,在太史公的笔下,义帝生平大致相同,但死亡时间地点却颇有“小异”(后文谈及)。义帝好歹也是反秦斗争中极重要的一位人物,其死亡又与天下大势颇有关联,太史公此举恐非无心之失,这就难免让后世浮想联翩。由于一些历史真相掩盖于春秋笔法之中,以至于后世史家多有不同解读,许多事难以定论。
其实义帝恐怕并不简单。他在被立为楚怀王不久,项梁即在定陶兵败身死,熊心在恐慌之下竟能迁都彭城(更靠近前线)稳定军心,而且收拢吕臣、项羽两军“自将之”。此后又对刘、项等人各派军令,订立盟约,还在项羽头上安排宋义当主将,众人俯首听令也并无二话,这显然绝非单纯的傀儡,甚至有些王气四溢——要说真正给刘、项当过主君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了,这事正史也承认。只可惜熊心没能真正掌握住兵权,或者说战争的节奏太快,有些“脱缰”了,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有根基。宋人张俞在《义帝新碑》中称赞他是武仁智孝兼备的“千古一帝”,我觉得这便有些过于拔高了。
话说项羽凭借着消灭秦军主力的战绩,声望如日中天,俨然有了“义军盟主”或各路诸侯带头大哥的气势,其武艺之勇,兵势之盛,手握十万大军的刘邦亦不敢直撄其锋。灭秦之后,项羽向熊心报告了具体情况,熊心答复:“如约”。
有史家将“如约”二字,解读为熊心对道义的坚持(即遵守“先入定关中者王之”之约,让刘邦在关中称王)和对项羽打算毁约的抗议(说实话,我并没有品读出抗议的味道),郴州义帝陵方面即执此论(或许,刘邦方面也希望人们这样认为)。不过我对此说有些不以为然,这其中有一个很大的逻辑问题,即项羽本人根本就没有在关中称王的打算,也没说不让刘邦称王!要说项羽所毁的约,只是不想让刘邦一个人在关中称王罢了,他觉得自己战功彪炳也该称王,为了行事方便,顺便拉上大家一起称王而已(换句话说,后面这部分其实并不违约,只是事先没有约)。且先不说后来分封的如何,就这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考虑,当时似乎还颇得人心。
此时项羽已不太把熊心放在眼里,不过明面上还是尊熊心为义帝,让他为天下“共主”,随即分封十八路诸侯,自己则称西楚霸王,睥睨天下之气一览无遗。同在彭城的义帝,自然就显得有些碍眼了,不久之后,便被放逐到当时还非常偏僻的长沙郡郴县,若是以“棋局”来说,义帝显然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项羽一不做二不休,暗中派人去把义帝干掉了。
关于义帝的死亡时间,有汉元年4月、8月、汉二年10月三种说法(请注意,秦历以10月为岁首,所以汉元年8月到汉二年10月的间隔其实只是2个月而非1年2个月;汉二年3月其实还在汉二年10月之后5个月,这个时间轴必须搞明白,否则会看得一脸懵逼);死亡地点有江中、江南、郴县三种说法;杀义帝之人则有吴芮与共敖、英布、英布的部将三种说法...
经历代学者考辨,义帝应该是汉二年(公元前205年)10月(按现在的历法,你也可以理解为“1月”)死于郴县的。故义帝陵在郴县基本可靠,最早在南朝刘宋时期(距今约1600年)即已见诸史籍记载,可惜古墓在文*时期被破坏,原汁原味的老物件仅剩古碑一通。介绍说是汉碑,我不明就里,实则阴阳两面分别是宋、元碑刻(宋碑即前文提到的《义帝新碑》),并未提及沿袭之事。其西侧另有复刻碑一座。
关于杀害义帝的凶手,指使者是项羽,受令者前为吴芮与共敖(二人大概未予理睬)、后为英布,具体的执行者或为英布的部将。本着谁有动机&谁受益的原理,更有“激进”一些的学者认为指使者是刘邦,这当然不可能找到任何明确证据,即便有也早洗白了,但我是觉得此说臆测成分太多,不可取也。
值得玩味的是,刘邦在关中“不甘寂寞”是在义帝被害之前,而当他后知后觉地打着为义帝复仇的旗号讨伐项羽时,最初也没再士(dao)气(yi)上占到啥便宜,反被项羽吊打了一场,一仗就折兵十几万,老爹和老婆都被楚军抓了,刘邦又被困在荥阳,靠着替身顶缸才幸免于难。后来当汉军取得优势后,倒是刘邦耍赖毁约追袭退兵的楚军,最终导致了项羽的彻底覆灭。兵不厌诈,成王败寇,好像太史公也没觉得这在道义上有啥不妥。
刘邦晚年和群臣喝酒吹牛逼,与大家总结他得天下的原因,压根也没提“道义”上的事(假如诸葛亮北伐成功,恐怕一定会提的),只表示关键在于自己会用人,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要说项羽没能从义帝之死中受益,除了用人水平不行之外,我觉得还在于他政治眼光实在不高,既无“大一统”之实操(或说准备),又对武力可以得天下却不能守天下没有充分认识,最终焉能不败?
我在细雨中默默拜谒了义帝陵,绕冢三匝,忽有所思:躺在下面这位当时即便没死,待楚汉分出胜负之后又会怎样呢?这还是我头一回想到这个问题,深思下去不禁一身冷汗...两年前在义帝陵门口,我曾草草留下两句未完成的诗:帝号加身一场空,楚汉分野在仁心。
如今看来,当时确实是有些肤浅了。搞政治的哪TM有啥真正的“仁心”?刘邦就没屠过城吗?而项羽把义帝干掉,可不只是给刘邦送上“道义”的话柄,更是直接帮他扫清了称帝路上的一道障碍,要不然,待刘邦打败项羽之后,来郴县恭迎“老领导”义帝上位吗?有鉴于此,这次我从头到尾改了一版,历代文人墨客于此吟咏义帝者多矣,多加我一首打油诗料也无妨,有道是:
亡秦烽烟燃未尽,大义分崩复往昔。
霸王寡谋弑共主,却为沛公做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