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军校武汉分校政治教官段麟郊先生自传稿(上)|静思斋点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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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斋收藏的民国故纸系列之(138)——黄埔军校、陆军大学同少将政治教官段麟郊先生自传及旧藏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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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我正式开始从事收藏品经营与黄埔军校史料的搜集整理工作。我发布的第一份史料,是黄埔军校武汉分校七期教职员名录(公众号版点击可查看),后来它在网上被广泛“引用”,全文甚至还“荣登”了黄埔军校同学会编印的分校史料汇编(当然,事先我完全不知道,书里也完全未提及出处)。由于时间已久远,我首发在新浪博客的原文早已成“仅自己可见”状态,回首这段往事,心中饱含创业于斯的热潮澎湃,只不过也夹杂着一丝苦涩。
在这份名录中,有一位上校政治教官,名叫段麟郊。名录发布不久之后,我在中国收藏热线(现名7788收藏)发现有段麟郊的藏品陆续上拍,它们来源于南京的一位藏家,应该是从某公家机构流出的。这也是我头一回见到,能与自己所藏同学录产生直接关联的纸品,遂大力加以收拢。
由于创业之初资金有限,心态也还较为保守,其中最热门的几张如武昌中华大学毕业证、武汉分校委任状等因价高未竞争,所幸其余东西当时尚不太受人重视,被我买到许多。最终盘点,共计斩获24件(列表见下篇,部分图片我也随着这三篇文字插入),珍藏至今,已有十年。如今来看,我所获的并不乏珍罕者,即以我十年来收集的各种票证来说,价值也概无超过此批者。惜由于“减负”的需要,它们也终要告别,将整体出现在十二月中旬北京泰和嘉成的黄埔专场拍卖会上。
除了经济价值,它们的史料价值亦很高,尤以其中一份段麟郊手书自传底稿为代表。该自传大约写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彼时段麟郊已随国府西迁四川,生计有些窘迫,它很有可能是因谋职需要所书呈送上级的。段麟郊自传全文二十余页,详细回顾了他此前的各段经历,记载了诸多不为人知的微观历史,读来令我感慨良多。
段麟郊先生(1894-1945)出身于清末湖南新化一个传统的耕读之家。他自幼勤奋好学,胸怀大志,成绩冠于全县学子,若非科举遽尔废除,其必有登第之资。时代鼎革之际,段麟郊受革命思潮鼓舞,锐意进取,民国元年便已加入国民党,最终成为时代弄潮儿的一员,并取得了相当的社会地位。我一直认为,民国这一时期对于思潮的解放功莫大焉,国人得以在很短时间内,剪去了心中的“辫子”,直起了久跪的膝盖,我们整个国家也开始快速与现代文明相接轨。而这,正是段麟郊那一代知识分子们毕生为之呕心沥血的事业。只可惜,自传字里行间的“黄金时代”,终在日寇的炮火之下轰然崩坍。
段麟郊在武昌中华大学求学时,师从李汉俊(中共一大代表),并曾深入研究过《资本论》。只是在那个时代,人们对于如何救国,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主义,段麟郊最终选择了当时的主流,而这也并不能说是简单的随大流。如今胜败虽已有定论,但作为今人,却绝无资格质疑那个时代的人所做出的选择,因为他们生于忧患,对于救国的热情,远比我们更为迫切,我们也绝不会比他们对那个时代的全貌,所感所知更多。段麟郊为了心中认定的正确道路奋斗一生,严守“士”之道德,所为多有益于国,同样也是值得尊敬的。
比如,段麟郊曾主导策动湘军叶开鑫部易帜,投入国民革命军序列,在北伐中立有战功,事后也因此担任该军(第四十四军)少将政治部主任;段麟郊曾执掌黄埔军校武汉分校党务及政治教育工作近三年,深受同学们的“信仰”,完全可以说,武汉分校七、八两期近三千毕业生(包括日后的那些赫赫有名的将官),都是他的学生;在抗战爆发前,段麟郊还曾主持南京市政工作三年,凡事亲力亲为,多有建树。内迁四川后,段麟郊一度担任陆军大学同少将级教官,惜在1945年(两份抚恤令分别记载为1、4月)因积劳成疾病故,年仅51岁,没能看到抗战胜利的那天,也没能魂归故乡...
故在段氏旧藏告别之际,我决意公布这份珍贵的史料,以飨读者。原拟利用上周末这两天,完成整理工作。未曾想小女生病,家事繁多,且原文系用文言文写就,未加标点,数有涂改,整理的同时还要点校,甚至还需要对一些背景事件、人物加以考证,比我自己写文都累...以致进展缓慢,至今尚未全部完成。
不过这倒也无妨,因为全文恐怕接近万字,我本也打算分成上、中、下三部分发出。今以我草作之“序”,加上自传的前面几部分(家世及学校生活)为上篇,正其宜也。而接下来要发的第二部分,内容犀利,我虽已对原文部分字眼进行了“技术化处理”,但仍对于能否顺利发出惴惴不安。
我的整理态度是尽力忠实于原文,包括与如今用法不同的一些字眼,只要不是明显的错别字或确有必要进行“技术化处理”的,皆保持原文风貌。另由于我的古文功底并不足够强大,故在识文断句中,难免会有疏漏及不当之处,对此,诚请诸位见谅。
段麟郊自传
一、童年生活
余世籍湖南新化县属之球溪尚稳山,生于前清光绪甲午年十一月十二日。幼年自稔,头角崭然,倜傥不群,抱有大志,高华诚实,*为里中父老之定评。爱清洁,喜独游,不与一般儿童作无聊之玩艺。
二、家庭环境
历代以耕读为业。祖父时化公未三十而逝,祖母杨孀居撑持内外,一生嘉言懿行,洵足媲美中垒而仪型后裔。时父五岁,伯父七岁。伯父被送至文理清顺为止,余父黻文公未尝读书,一方业农,一方经营副业。余母潘劬劳佐家,区划井井,为祖母所笃爱。而由全家勤俭和睦,致家计日有起色,皆余父一手创造之力居多。余父在时,家庭经济堪称小康,除每年必要开支由收入而支出数百元外,其不动产经济约有五千元之谱。余于民十三年冬季娶长沙黄氏女淑云女士为妻,现有男一女四,大者肄业初小。
惟余以不善经营家事,廉洁自爱,出诸天性与庭训,半生革命,两袖清风。因抗战事起,所有什物留于南京,损于武汉,毁于长沙,入川而后,又用亏带款二三千元。今则子女教养费用,已陷入无力负担之境,瞻念前途,我心如捣。
三、学校生活
余之学校生活可分为私塾、中学及大学三时期。
(一)私塾时代。余十九岁以前,均在私塾读书。七岁发蒙于房叔月秋先生,八九岁能缀对,当十一岁出就外傅于宿儒喻吕溪老先生。时吾母以伯兄早殇,只剩此独子,拳拳于日膳晚睡无人招呼,不允远离家门。余则作三日之哭以争,达其立志之坚,求学之切,有非一般儿童所可及者。十三岁能作挽联,如挽外兄李氏子云:六旬父母,两岁孤儿,世事竟尔成空,知君抱憾归泉壤;八载李庐,一朝分袂,人生如此结局,令余挥泪洒冰天。月秋叔索阅之余,惊喜不置。
时值清末维新,先之以戊戌政变之影响,继之以谭(石屏)陈(天华)革命之鼓吹,余之思想使由爱好汉学,而卷入新思潮之萌芽时代。故是时喜读梁启超氏所著之《饮冰室》、《新民丛报》、《西政丛书》,尤爱陈天华所著《猛回头》、《警世钟》、《狮子吼》、《一见醒》等书刊。余之倒满心弦及激发余之革命情绪,辛亥革命加入国民党湘支部新化分部,追随谭石老(按:应是指谭人凤,即谭石屏,但原文右侧又有批改为谭嗣同,或为误),在宝庆揭橥独立旗帜者,殆皆受此洗礼。
(二)中学时代。民国建元之初,余以未经小学毕业之资,直考新化公立中学校。时全县有三千小学卒业生赴考,余以科学毫无基础应试其中,心之怦怦不安可想而知。结果以国文历史特别优秀考列第一名,其中心之怡然自喜又可想而知。入学后特别注意科学,惟算学不行,至多不过获及格分数,余如社会、科学及文学不仅天性擅长,且已打下苦学之基础。
记得民二秋季,全县开成绩展览会时,国文成绩冠全县士子。就中以祭宋教仁先生文品评,慷慨悲歌,一字一泪,尤为史学家杨光仕及汉学家谢玉芝(按:前清举人、教育家,黄埔女兵谢冰莹之父)诸先生所欣赏不置。结果余之展览卷亦被衣冠强盗窃取,不得珠还合浦。
此时国文课本为谢玉芝先生所选辑,余对于《古文释义》、《古文观止》、《古文辞类纂》、《昭明文选》、《文心雕龙》、《史记》、《战国策》等所爱读之,国文至少能背诵三百篇。因此余偶下笔则源源滚滚,长江大河一泻千里。然而有时乏精辟之处,又经长于刑名及国学之刘静甫先生洗练,专选王安石一流文字数十篇,令余寝馈推敲。结果以汉高祖斩丁公及何进召董卓诛宦官两文,被评为“眼高于顶,力大于身”及“一语破的如老吏断狱”之语,并认为以臻由博返约之造诣。
自是,余对文学一道随学力之增进与时代之需要,发为应时之品。与有关党义之五部著述,概未尝下励,帷考古之功矣。余之演讲技能,亦以民四五七(按:即1915年5月7日,此日为“二十一条”最后通牒日期,被视为国耻日)青岛问题发生,新化组织暑期演讲团,余任大同组组长,冒暑向全县最文明开通之大同镇讲演日本提出亡国条约种种罪恶,到处倍受热烈欢迎之事而进步。
余喜欢与举止端庄一毫不苟的校长杨鉴渟先生以及学问深湛道德谨严之国文教师谢玉芝先生相接近,余之品学受其影响不尠。至于同学,喜交奇才异能之士,惟放荡不羁庸俗不堪之辈,余避之唯恐不力。此盖好善若渴,疾恶如仇之天性使然,有非人力所能勉强者。
(三)大学时代。民五考入中华大学(按:在武昌),由预科而本科毕业,先后六年。在此六年中,余所学较有心得者为西洋哲学及教育两门。余之学生生活,在思想方面创办《杨子江杂志》,由自己担任大部分纂稿及全部经费。此项刊物是接受五四运动将爱国思潮贯输扬子江中部青年脑海之主流。在校内方面,一方以文字募款创办中华图书馆而主任其事,一方主持消费公社业务,余之日食生活因借此解决。在校外方面,主持武汉学生联合会,几无一运动不参加,无一参加不是主导。
教师方面,余之接近最多而影响最大者,一为以唯物史观为教学思想主流之李汉俊先生。渠对于马克思学术与社会各种问题之剖解,观察锐利,见解透辟。故余之科学分析头脑之养成,颇得力于李师。一为以唯心史观为教学思想主流之林卓然先生,彼为余系主任,对于教育哲学方面言,程度能观通课实言,讲解又清晰流畅,至于整肃雍雅,饶有博士风度。余之哲学头脑,人格陶镕,多得力于林师。合林李二师之所长,又加余汉学之心得融会贯通,谱为一定义曰:“要有科学必然的头脑、艺术自然的性灵、哲学所以然的辩证,而加之以人格潜移默化的感孚与口齿悬河倒映的宣畅,斯不愧为近代教育大家的先决条件。”至于陈叔澄校长(按:即陈时)之体爱培植,尤为苦学苦行主义者所没齿不忘。
此外朋友方面,凡喜研究学问之士,我则与之昕夕相从,极深阐几,虽废寝忘餐亦所不惜。否则不通来往,亦不假以颜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