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姥爷的幸福时光  之03

剪  头

“DD啊，让姥爷给你剪个头呗？”姥姥试探着问。以我俩上个世纪的分寸感，执拗地觉得小伙子的头发有些长了。

“你这不扯吗？”我赶紧让她打住，“打死他也不能让啊！”

“姥爷会剪头。姥姥、你妈、还有小姨的头，姥爷都给剪过。”姥姥还在絮叨着，巴望着小伙子能应允。

本姥爷会剪头，这是真的。那年，女界流行“柯湘头”。本人弄剪操刀，小半天工夫，“一门母女三柯湘”了。

剪头，早先叫剃头，有剃头棚；后来叫理发，有理发店；再后来叫美发，有发屋、发廊。从前简单，长的剪短，短的剃光。现在“科技”了：直的能弄弯，白的能变黑，黑的能呈七彩……

我小时候剪头，都是大人带到桥头姓矫的夫妻店。脚踩着升高座椅，上面还得再垫个小板凳才能够着。

合营了，店大了，我也稍长了，就自己去了。过年前，得起大早去排号。再大些，剪头有点儿犯怵。坐着排序，轮谁算谁。有个洪姓同学的父亲在那家店剪头。老人面相和善，却常训斥小孩子。还有个姓刘的老头子，有点儿烂眼，对小小子很不友好。轮到美女上手，我又不敢看镜子，尽管她们比我大许多。

剪头这行当算不得上流，我也不知是下几流，但毕竟是门手艺，能支应一家的锅里门外，在底层是受尊重的。

我的剪头“生涯”，发迹于知青点。点里有套工具，我想摆弄。除了我，还有五位翩翩少年和五位窈窕淑女，谁愿意让我练手呢？我是左撇子，用推子别扭，我硬练着改用右手了。

我拿来“祭刀”的，叫孙×忠。此人四旬开外，无家室。非贫下中农，也不够“阶级敌人”；无残疾，却不算整劳力；好事轮不到他，坏事也找不到他，算个“边缘人”。他会背《三字经》、《百家姓》，会唱《满洲国歌》，还会几句东洋话。孙常到知青点串门，我们也友善待他。

免费理发，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自然乐意。我笨笨卡卡地一番操弄，原本就不难看的孙君更添了几分风采。可惜，耳垂处不小心多了个小豁口。我扯了块报纸，匆匆捂住止血。现在想来，心有愧疚。

手艺的长进，在军营。连队有工具，周日我就耍起了手艺，来者不拒。我的头，一直由邵来剪，而邵的头，也一直由我来打理。我俩的交情，就这么延续了下来。

（DD炒饭，QQ摆盘）

复员了，手艺没扔。那座沙俄房—后改做幼儿园—里的脑袋，我全包了，含最高首长。他想剪头，得找我，咱不上赶子当“梳头太监”。下班了，他放下绷了一天的脸，换上难见的笑容：马啊，给我剪剪头？剪吧。我的头，是设备车间的潘包着。那时能给别人做点什么，尤其是以己之长，有种快意，谢不谢满不在意。不像现在，什么都“有偿”。

像我多认几个字就不爱写信了，像厨师在家不爱做饭，更像木匠家没好家具一样，我对自己的发型不讲究。没分过，没背过，没油过，一直是随手一扑拉那种。

当然，也不是绝对不讲究，我就不“光”，有“光”即“坏”，即“黑”的忌讳。打小就被电影、戏剧、小人书“熏陶”着。但是，也有过例外的一次。

那年夏天，部队搞营建。借工兵部队的一台空压机，一个风镐手，我们几个管装药、放炮。这“手艺”我们都会。现在每看影视中捏着燃着火苗的火柴，去“烧”导火索，便觉得太假，显然，导与演都没接触过爆破。地处荒山僻野，无须讲究，我让邵给推了个光头，洗着方便。

凑巧，张坤舫同学出差顺路看我。拽上依安的廖，此地的孙，四人一桌，老白干、猪头肉，开怀畅饮。看着我热汗淋漓的光头，同学露出了怪异的笑容。当兵的，他不会想我“坏”或“黑”。打小一起长大，也不会猜我颓唐。从未刻意追求，故也无从颓唐。想这一生，也有不识相的雨点—不大，早早地错落头上，人都说让我糟蹋了。

手艺撂荒在哪年，实在想不起一个明晰的时间节点了。

我还有门“武艺”—修鞋，这里叫掌鞋，难听的叫掌破鞋。我这年龄上下的，穿鞋没掌过的极少。如今生活好了，修鞋的仍有生存空间。打个钉，钉个掌，无碍观瞻。我家那位，就有过尖头改方，高跟改平的开销。思绪飘远了，修鞋的事，得空再聊。

因为疫情，DD无处剪头，想起了这些。没有发散，都是“沉渣泛起”。

今天，看个视频，令我动容。一队驰援疫区的女护士，毅然剪去长发。抗击疫情，女孩子舍弃秀发，足够悲情悲壮，堪称今天的南丁格尔。我惋惜，长发，非剪不可吗？我疑惑，剪了，就非得是光头吗？

真有来生，你想干什么？早就告诉过她。暗羡家中某人，一周去一两天，一年两次长假。自省一番，恐误人子弟，心生惧意，唯恐遭报。欲寻一份无拘无束、不受操控之活计，然唯剪发、修鞋二事堪为。勤谨些，挣些个小钱，取早年的中间值，够养五六个孩子的。

姥姥逞能，想为姥爷揽下个“大活”——为DD"修剪”成她喜欢的发式，小伙子不置可否。我心里明白，但并不嗔怪——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取向，包括审美。 眼下，最企盼早日驱除YI情，大地回春，我带DD到常去的“菲FAN”，请年轻的理发师还小伙子一副俊朗帅相。

琴声又起，《祈祷的女孩》又从QQ的指尖中姗姗而出。

2020-0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