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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人的語彙是有趣的,和一個人交談,我們會說是聊天,或者是談心。天,是一個無邊無際的空間,且會隨著四季、晨昏、晴雨有著不一樣的狀態,心,也是如此。而巧合的是,我所參與非常林奕華的兩部創作《紅樓夢
我們總說「天空」,一個「空」的東西,如何會「破」呢?對我而言,一個本來就應該是「空」的事物,我們硬要它是「滿」的,很自然地,它就無法作為它原來的樣子,我們以為的完美,卻成為了它很大的殘缺。在神話裡是這樣,在意象上是這樣,同樣的,在現代,也是這樣。想想我們為了有一個完美(便捷、現代化)的生活,可以讓天空飄起厚得見不著陽光的霧霾,不是嗎?人為的「滿」,常常是讓自然的「空」變得一種「破」,也可以說是另類的人「滿」為「患」,是的,「滿」是可以變成一種「病」的。
或許,有人會問,心呢?心總不會原本就是「空」的吧?
我們常常用心空空的,來形容一種落寞,或者是「孤獨」,沒有依傍,沒有想法。反而,我們在心空空的時候,內在的天氣是一種停雲靄靄,即將要降雨的感覺。可是,這種感覺,會不會也只是一種「錯覺」?是我們裡面下了太久的雨,籠罩了太久的霾,以至於空了的時候,我們就開始害怕,怕自己怎麼不跟往常一樣了,怕自己給自己心裡找來的傘無處可用,怕好不容易掙得的一件雨衣給浪費了。
心空了的時候,我們害怕,看見那個無邊無際的空間,好像,原本有的,都變成沒有了。
在《紅樓夢
在《心之偵探》裡,我們發現了一群總是想要「不普通」的普通人,偵探顧問福爾摩斯與助手華生醫生的出現,是作者柯南道爾自身性格二元的反射,一個問不出為什麼的普通人,配上一個隨時都在問為什麼的不普通人,一個心是空的,想要有人能夠裝滿它,一個心是滿的,想要有人能夠清空它;但是,想要裝滿自己心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心要甚麼,想把心清空的,也不知道心清空了要裝回些甚麼。
空,是二人共同的恐懼,卻衍伸出二種截然不同的生命態度。不,不只兩種,這樣的恐懼,在劇中九個人的身上,都折射出了不一樣的生命態度,而九種生命態度,又對應著九個哲學議題。《心之偵探》作為生命三部曲第二部哲學家,奕華一直在思考,現代人與「哲學」之間的關係,而我們卻在創作的過程中發現,畏懼哲學,是從拒絕思考開始的,拒絕思考,是來自於從眾,從眾,是因為渴望擁有「存在感」,渴望擁有「存在感」,肇始於失去對「存在」的認知。
「存在」的認知,不正是哲學之於人的,第一個問題:我是誰?與第二個問題:我為何來到這個世界?甚至是在這兩個問題之後,我們可以問:我們,到底在害怕甚麼?
哲學,或許沒有我們人生的「答案」,但卻擁有許多人生的「問題」。或許又有人要問,人生的問題已經夠多了,為什麼還要再問問題呢?或許也有人會問,人生已經好累了,這麼多的問題,不就更累了嗎?
這時候,我們可以想想,我們的天空,為何常常是密不透風的「霾」,常常在等一陣風,可以撥開雲霧見青天。我們的心,為何常常是汲汲營營的「忙」,常常在等一個假,可以吃飽喝好睡到自然醒。但是,一陣風之後,霾又來了,一個假之後,又開始忙了,不停止的循環,不禁要問,真的是解決問題就能解決問題嗎?如果解決了一千個問題,會不會又有第一千零一個?
哲學家一直在想的是,是否有些問題,只要問對了問題,就可以不用解決,而是看穿它不是一個問題,不過就是一種庸人自擾?
但是,在拒絕哲學現代,問問題的反而變成庸人自擾,變成想太多。原來,天空的霾,是沒有人早點問,它是甚麼?它為何、從何而來?直到它的源頭盤根錯節,難辨方向;心裡的忙,是沒有人早點問,心是甚麼?它為何而忙?直到它收起情感,只剩情緒。
那,心是甚麼?在《紅樓夢
史記記載說:「聖人之心有七竅。」竅,就是孔洞。一個不普通的人,心有七個洞,那麼,普通人的心呢?如果是華生醫生來回答這個問題,他肯定會根據現代醫學對心臟的理解說:「我們的心,主動脈有一個洞,肺動脈有一個洞,肺靜脈有四個洞,上下腔大靜脈有兩個洞,總共是八個洞,又怎麼會是七個洞呢?」不普通的人,心怎麼反而比普通人少一個洞呢?
但,一個打趣的解釋是,不普通的人,缺了一個「心眼」,沒了心眼,反而讓心裡少一個洞,但,少一點算計,少了一點對「生存」的汲汲營營,少了一點對「生活」的需索無度,反而能夠多一些洞見,對事物也就能夠更多地洞悉。這樣一個弔詭的趣味,也許就是福爾摩斯與華生的差別,不把問題當作是為難自己或別人來問,不把查案當作是成就自己或別人來查,但,既不為自己也不為別人的一個人,不就必然、注定,是孤獨的?
一個人的心,似乎,必然是孤獨的,倘若是如此,豈不很悲傷?
我們常用「苦心孤詣」四個字,來形容一個創作人嘔心瀝血的創作過程。然而,當「心」跟「孤」緊緊靠在一起,甘「苦」的「苦」與造詣的「詣」就因此可以離得好遠好遠。這是否也是另類的「去苦得樂」?
有一顆不畏懼孤獨的心,才能在自己的心中,也在自己的孤獨中,找到洞見,洞悉我們所身處的世界。真要說這個創作過程是為了自己嗎?我看不出一個即將邁入第二十五個年頭的劇團,做了五十六齣戲,至今,僅有六個不到的工作人員,是一個怎麼樣為了自己考量;真要說是為了別人嗎?在一個避談哲學,少談生命,甚至,很難聊天,更難談心的現代,做一齣又一齣作品,來讓天空更無邊無際,讓心更有空間可以思考,我也看不出是怎麼樣為別人考量。
然而,創作不就是要對彼此都好,而不只是彼此「討好」嗎?或許,就是得在兩邊不討好的情況下,才能對彼此真正的好,創作,才會真正的好。
從紅樓至今,我看著奕華像個偵探,也像是一陣吹走霧霾的風,但,在沒有罪案的時候,偵探的存在是虛無的,在沒有霧霾的時候,天空是見不著風的,無定、漂泊。或許,對他而言每一齣戲的誕生,都是那麼的適合說出福爾摩斯在《最後一案》裡,對華生說的那段話:我從來沒有走過這麼長的一段,華生,我這一生並沒有虛度。就算我的故事今晚就畫下休止符,我也能平靜地面對這一切。倫敦的空氣因為我重新變得清新……
《心之偵探》是奕華、一泓、庭偉和何先生,我們一起走得,好長,好長的一段路,把劇本寫完的那晚,我很清楚很清楚的知道,一切沒有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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