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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报记者 邱俪华
5月1-3日,林奕华的《恨嫁家族》 将在上海公演。上周末,林奕华提前到演出地上海文化广场做讲座,并接受媒体访问。现场,一个来找他签名的女孩说:“虽然我是90后,但我们很多人已经开始着急了。”“急什么?”林奕华问。“就是急着把自己嫁掉啊!”这个回答让林奕华大为吃惊。“不会谈恋爱,想想未来很恐怖,这些事情爸妈又不会直接跟你讲。”90后女孩说,所以她想来看“恨嫁”。
但是,看戏真的能帮年轻人解决人生难题吗?林奕华的回答是否定的:“看戏其实跟阅读很相似,是‘二手人生’,它能给你提供一些情感上的经验,但还是有很多东西要你自己去经历。想知道自己要什么,不是一两天就能找到答案的,而是需要人生的一整个过程去慢慢累积。想嫁?现在男人女人连做个朋友都不容易,何况结婚?”
如果看戏只是“二手人生”,那我们走进剧场又能得到些什么呢?借着采访的机会,晨报记者请这位出了名擅表达的香港导演,和读者一起分享一下戏剧和人生。“其实做戏跟观众的关系,就好像你在冲洗一张照片,终于有一天看到它显影出来,这个过程很痛苦,但是很快乐。”
论恨嫁“恨”字是要表达的重点
《恨嫁家族》的念头起于《三国》演完之后,林奕华想做一部一直能巡回演出的戏,于是决定从原创开始。最初的灵感是在和刘若英合作《在西厢》前后,“2010年左右吧,当时我就感觉社会上对于婚姻有一种焦虑感,而且看到身边朋友身上这种感觉在递增。这让我想到小时候看过的粤语片,有一个3集的序列,第一集叫“恨嫁”,第二集叫“不嫁又嫁”,第三集叫“早知当初不嫁”。我觉得这3个标题代表的心情反复特别有意思,所以我就好奇,婚姻会让一个女性有这么多的焦虑吗?”
2014年,《恨嫁家族》在香港和台湾地区反响热烈,今年初到了北京。故事围绕一家四姐妹的出嫁问题展开,几乎每个女性观众都有机会在四姐妹身上找到投射。林奕华说,这么做还有一重挑战在里面,“就是现在华人戏剧舞台上,大家买票好像都是看男的,很少去看女的。我在想,女性观众对于她们现在生活的处境、面对的社会问题就不好奇吗?”
虽然年轻观众比较关心“嫁”,林奕华却说这个戏他要讲的其实是“恨”。“我自己也十分好奇,为什么要这些女孩那么急于离开自己的家庭到另外一个家庭去?所以‘恨’字是我要表达的重点——因为你把‘恨’字剥开,会发现女性对婚嫁的焦虑,其实不只是女性自己很想嫁出去,还有她所在的家庭给她的一个自我价值的反射。家庭期待她要完成的东西,很多时候会造成这个女生对于自身的一些负面感受。比如说戏里演员有一句话处理得很好,结尾的时候,演大姐的谢盈萱说‘对不起我不是男的’。因为她的角色设定,她妈妈认为如果她是一个男孩,那么她妈妈和她爸爸的情感,或者她家族的命运就会改写。”
恨自己不是男的,这是性别本身在一个社会里带给女性的不必要的扭曲和伤害,林奕华认为这才是他想讲的重点,“而并不是说,剩女如何才能结婚啊,她最后有没有获得幸福的归宿啊”。
可是林奕华毕竟不是女人,他不需要面对别人“你到底嫁不嫁得出去”的目光。“对,我不是女人,可是目光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我们共同在承受的。比如类似女人一定要出嫁、男人一定要有钱这种被制约化的价值观,试问我们有谁可以不被这种制约化的观念影响呢?所以还是需要有人把这个话先说出来。”
从这个角度看,林奕华认为戏剧的重要性就出来了:“它就像一块石头投到湖面,看看可以起多少涟漪。如果今天我丢了这块石头,但是大家没有这个共鸣,我也只能接受说当下大部分人也许觉得这并不是一个问题。那至少我还是已经尽了我的责任,我还是把我想要说的说出来了。”
换句话说,如果一定要解决“恨嫁”问题,“不可能全部人突然之间就觉醒了,要解决问题需要有一个文化,就是让里面的每个人都觉得,他(她)是有能力看见未来的”。
论女性 想找回女人柔软的部分
“女汉子”这个词已经流行了很久,对于时下这类新女性,林奕华不仅一直在表达,而且2014年做“恨嫁”的同时,还做了一部全男班出演的《红楼梦》(今年11月有望到上海)。“女性现在把个人的事业和自我,看得比男人看自己的自我还要大。所以我常说,现在的女生是‘新男性’。那么女性本来有的那个柔软的部分呢?我希望通过戏剧来告诉大家。”
林奕华说,《红楼梦》的好玩在于,这么大一本书,你要怎么去改呢?“当初做《贾宝玉》我知道是为演员定制的,可是《红楼梦》我没有这个对象。我突然觉得说,它不是在说‘梦’吗?那我为什么不做‘梦’?那一天我就全部都想通了——人唯有在做梦的时候,才是对自己最诚实的。所以那个戏的意象完全跟原著的文本没有关系。就像我们走进自己莫名其妙的梦境里面,我就让每个男演员去找一段戏即兴演出来,比如说王熙凤见到小红,我发现十几个男演员呈现出来的阴性的部分并不都是演出来的,而是他们自己内在真实的存在。换句话说,这种表演不是梅兰芳式的,因为当梅兰芳在演那些女性角色的时候,还是会把那些女性的细致表现出来。但这十几个男演员呈现的阴性的部分不是为演而演,也不是装出来的,他们演这些女生的时候,重点并不是女性的神态,而是他们作为男性对于女性的感受。”
这是林奕华的目的所在,如果在当下连女性自己都不敢去碰触女性那些柔软的部分,那么他想让男性去碰。“他们碰了以后才会了解,原来女性的脆弱是来自哪里,同时有没有可能女观众在看到这些男演员把她们的脆弱呈现出来的时候,可以感动到一点,让她们可以反观自己说‘其实我也不必一定要强硬到这个地步’?”
论男性 男人应该向曹雪芹学习
谈到男人,林奕华认为,当下男人应该向曹雪芹学习,“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作者,像曹雪芹那样,那么诚恳地带着男人的忏悔。你看《红楼梦》里每一个男人都是没有责任感的,除了贾宝玉,所以我才找了全男班来演”。
来演《红楼梦》的全是男生,结果开拍第一天林奕华就发给他们台湾上世纪70年代的歌曲《不要抛弃我》、《你把爱情满杯》 这些,要他们唱。他们当然很抗拒:“这样很娘啊!”“为什么要唱这些歌啊?”林奕华不依不饶,唱完了还要他们念词,体会唱和念的分别。“然后就有一个演员说,‘我突然觉得我了解了我妈妈为什么那么不快乐’,那个心理状态就出来了。”林奕华说这么做的目的是,要他们换一个角度去感受一直以来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意义的“女性的感受”。
念完词再给演员们看电影,“有这些歌做插曲的电影,等于是放大一个视角让他们再来看这些歌。我给他们看的一部电影是李行导演的《彩云飞》,里面有一个女主角像林黛玉,很快就死掉,然后下半场出现一个史湘云式的角色,非常坚强。然后那个男主角在上下半场,就完全变成了两个人——上半场他是保护者,要保护那个像蜡烛一样的女生,可是下半场他却变成被那个强悍的女生去骂、去要求。我想讲的是,你不是一定要从《红楼梦》原著开始,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进入这个小说和角色,然后再进到我的戏里。我越来越觉得,这些过程和结果一样重要。为什么重要,因为这些方法是没有人教的,要你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