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人求『善』,西方人求『真』」
(2011-06-24 14:2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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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東西方現代戲劇在信念上的最大差異在於,「東方人求『善』,西方人求『真』」
文/林奕華
百老匯東尼獎頒獎禮是美國劇壇的年度盛事。乍看,眾星雲集、紅地毡、長長的獎項名單,獲獎者亦莊亦諧的得獎感言……無一不是奧斯卡模式的「錦上添花,歌舞昇平」,但若憑此表象便認定慶祝百老匯一年豐收的意義不過如此,對於許些得獎劇目,以及幕後主創的嘔心嚦血,顯然是有失公允。因為,受到業內人士一致肯定的得獎者中,當然少不了時來風送的當紅炸子雞——《摩門經》才剛上演已橫掃「最佳音樂劇」、「最佳音樂劇導演」、「最佳音樂劇劇本」、「最佳舞台設計(音樂劇)」、「最佳燈光設計(音樂劇)」、「最佳音效設計(音樂劇)」、「最佳編曲」和「最佳曲詞」八項大獎——然而也有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寶典鈎沉:被頒今年最佳舞台劇重演獎的《常在我心間》就屬此類。
首演於1985年,它是一部「控訴型」代表作,編劇Larry Kramer是當代美國社會的「憤怒之聲」,下筆千斤重的文字炮彈,全射向在艾滋病被標籤為「同性戀者絕症」的年代的「集體冷漠」與「機制愚昧」,其中包括受災的同性戀社群和醫療機制。當年觀眾買票入場,以為將從K先生的劇中得到「療傷」,沒想到政治激進如他,是猛火全開絕不手軟:要為「世紀絕症」多少無辜犧牲者負上責任的「良心犯」,絕對不是只有劇院外的「那些人」,卻是觀眾席中的你和我也有份。
事隔26年後,《常在我心間》以超級大卡士被重新搬上百老匯——是的,當我把這消息發在微博上,年輕博友才看到演員中除了有吉姆.帕森斯(《生活大爆炸》的謝耳朵),還有李.佩斯(《暮色4》男主角),旋即對此劇烙下印象;何況它還是資深女明星艾倫.巴爾金初試啼聲的舞台劇?——「星光熠熠」絕對是它的賣點之一,但讓這齣已經26歲的舞台劇再次打動人心,我會說是它在當年燃點的「憤怒之火」, 愈是經過時間沉澱,愈更發熱發光。
光那布景設計已是「歷史見證」:故事背景追溯至1981年的夏天,當艾滋病還是「無名」的「怪病」,正來勢洶洶向(男)同性戀社群撲去,劇場裏有一幅白牆,被投影上41個才剛死於此病的人名。但隨着劇情推進,時間過去,名字極速增加,到全劇告一段落,演區內所有牆壁均已佈滿密密麻麻的「姓名」。觀眾有若被墓碑包圍,又或,是歷史變得立體使人驚覺逝者不是安躺紀念堂內被悼念的殉難者,「他們」所象徵的,是持久的「意念」之戰——即使部份樂觀人士有說:「10年前,人們以為非洲南部幾個國家有一半的人口將會死於艾滋病,如今,這些國家的死亡率正大大下降。2005年艾滋病死亡人數是210萬,2009年是180萬,有500萬人的生命在藥物治療後得到拯救。最近更有研究表明,用於治療艾滋病的藥物還可能阻止病毒的傳播。」(《經濟學人》)
當Larry Kramer憑《常在我心間》站到今屆托尼獎的頒獎台上發表感言,已不像當年化身劇中主角耐德那般怒不可遏。不是說他因老大了廿多歲(現年76歲)便「火氣全消」,而是經歷美國劇壇前浪後浪的努力,終教這部堪稱時代呼聲的舞台作品晉身殿堂——曾幾何時,它不過是部「硬銷」同志政治的「宣傳劇」,K先生也不被認可為劇作家,卻是「傳單派發者」——今天的他,大可「老懷告慰」。只是,他的致謝詞在感恩之餘,仍毋忘提醒別人更自我提醒:「《常在我心間》是『我們』——世界各地的男同志——的歷史。如果沒有本來無須失去生命的人們,我就不可能寫成這齣戲。這經驗叫我學到許多,也將堅持奮戰,我會讓『他們』知道『我們』是很特別、很優秀的人群。因此,『我們』的那一天將會來到。」
據報導,K先生現在還是會出現在劇院外派發呼籲觀眾不能對「對抗艾滋」有所鬆懈的單張。這種在「有限之年」做着「無限之事」的精神,有那麼一刻使我腦海閃過某位朋友說過,東西方現代戲劇在信念上的最大差異在於,「東方人求『善』,西方人求『真』。」而在探索新形式和開拓新領域的目標上看,「求真」帶來的前進空間,難免比「求善」的靜止緬懷來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