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坐茶馆
(李里十五岁作)
近来一位友人在信中提到我坐茶馆这个嗜好是怎样来的。回想起来这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五岁那年冬天,天格外的冷而阴,我随外祖父回老家过年。外祖父老家下了雪,不大,但很美。点点雪花纷飞将老家的那个老镇薄薄的覆了一层,老而旧的镇全白了,象一位老者的白发与白胡须随风覆盖到脸上。
镇不大,街面上约有铺面二三十家,已都贴上了门神、春联。门前斗拱上的腊肉、香肠不时散发着香气。白的雪,红的门神,黑的腊肉,配合起来显得分外好看。镇上的人们都忙碌地准备着年货。镇中有一家极大的茶馆,很显眼。在镇头、镇尾都可以见到它高高的标牌“大香茶馆”。茶馆要矮街面两三步梯子,方桌大概能摆二十来张。镇中人每每做了事,都要到茶馆中站站、歇歇、坐坐,平日间二十来张桌子周围全是人。从外面回来的人,到远处去的人,都会聚到这里。故而在茶馆里能听到外面世界的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及对许多事情的各种评论。在这镇上茶馆就成了主要的社交场所。
外祖父一回到老家就提起这个茶馆,还告诉我他们小时候最爱到这茶馆去听那些怪事。什么“哪家晚上闹鬼了”、什么“城里又修了大洋房了”、什么“日本鬼子打到上海了”……
第二天外祖父就带我到茶馆里去。对我来说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那里的人,那里的事,那里的布局。这茶馆的门面很大,相当于几家其它的店子。门口四根大木柱子,下两步梯子方进门。右边一个八字柜台,柜台上一位胖子先生,一副眼镜架在鼻子尖上,面前的柜台上一把算盘,一些摆好的花生米和荤菜,而真正的茶水碗具之类则在后房。
当时我还尚小,什么也不懂,只觉得这里好玩,暖和。我和外祖父是从城里来的,自然比镇上人多添了一盘花生米,外祖父选了一个朝大门的位子坐下,我也跟着在旁边坐下了。
外祖父和桌对面一位瘦子先生津津有味地摆谈着什么。他们说的,我全不懂,但觉得有趣,吃着花生米听他们说。“先生一定是从城里来的吧?”瘦子先生问。外祖父答到:“重庆来的。”“重庆好得很啦!”“哪里,哪里。”听了一阵,我又去听后面一位胖先生说话。那胖先生边说边手舞足蹈。说什么:“昨天李和尚在后山看见了一条青蛇精,李和尚用手一指,那蛇就现了原形……”我又去听瘦子先生说的什么“你老官运亨通,一定有福气……”一切一切都那么有意思,什么都是从来没听过的,与城里的世界迥然不同。
而那些老先生们喝茶的姿势最是有趣。一手端着似碗又似盘的盖碗茶的碗,一手拿着盖,用瘪的嘴衔着碗口,喝时还要用盖子将茶水一刨一刨的。我看了十分喜欢,也开始学着那样喝。
门外还是那么冷而阴,雪花在飞着,而茶馆里却很温暖,人们谈论着,喝着茶……。
后来我渐渐大了,有空时常常去坐茶馆。在那里见到了许多真善美的人事,让我学到了许多其它地方学不到的东西,还画了不少茶馆人们的速写。
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我的第一次坐茶馆了,这坐茶馆的嗜好可能也是那时养起来的吧……
愚人木子一九九一年秋夜作
一九九三年冬夜重抄于协合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