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讨厌那种男人的笑。

整个庭审，他笑了三次。而她，明显地笑不出来。

我在边上，冷眼看着那个笑着的男人，冷眼看着面无表情的法官。看她时，心里滚过一阵又一阵怜惜的痛。

第一次，我进了法院的大门，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

一派肃穆的气氛告诉我，我原本是不愿意来这样的地方的。这地方有法律的准绳，却没有人情味。而我，作为一个女人，尤其作为一个喜欢写字的女人，人情，是过不了的那一道难关。我痛恨没有人情的任何所在，我鄙视那些没有人情味的人，尤其是，男人。

那个男人，已经第二次提出离婚诉求了。

法官问：原告有什么诉求？

男方答：我要求离婚，尽快结束这段痛苦的婚姻，越快越好。

法官又问：对于你们的孩子，你怎么考虑？

男方答：孩子我要。至于抚养费，她想出就出，不想出就算。

然后，这个男人就笑了。

并且斜过眼睛看看我。

这个肃穆的法庭，目前坐在里面的只有五个人。法官、书记员、原告被告，还有旁听席上的我。

法官高高在上，书记员在他右前侧低一层阶梯的地方，尔后，是原告和被告，面对面坐在两边。隔一道精致坚实的木栏杆，便是旁听席。

这个男人笑了，笑得胸有成竹。

他很明白，曾经患过重病的她不可能再去生育，他们可爱的儿子，是她的命根她怎么都不会放弃。

现在他提出不要抚养费也可以，目的在于将来以同样的借口不负担孩子的任何费用。当然，除法律规定以外。

多少次，孩子生病发高烧，都是她急惶惶地带孩子看病住院。所幸，她还有不太老迈而且健康的父母帮忙。尤其是她母亲，只要能力许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过多的受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然而，就是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孩子的男人，却总是在接到她的电话后姗姗而来，又总是像亲戚探病似的急急而去。甚至，很多时候，连电话都打不通。

我在边上看着这个男人在笑。这个原本不太丑陋甚至可以说还有点帅气的男人，一下子显得面目狰狞。他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露着邪恶的光芒。

法官以同样高高在上、面无表情的姿态询问被告。被告细细索索逻辑不清。她想申诉的太多，可这一切的申诉，在法官的不耐烦面前，只得戛然而止。

这不是哭诉的地方，这不是来描述细节的地方，这里只要证据，只要结果。

法官的目光自始自终都没有投注到我的身上，他也很少投注到原告或者被告身上。偶尔，一些哈欠会从他舒懒的坐姿和惜字如金的嘴巴里流窜出来。倒是书记员，在滴滴答答地打字记录之余，还会浏览一下原告和被告的脸，以及，越过木栏杆，向我看过来。

我想，我自己也一定是面无表情的，尽管有一股怒火正在胸腔里此起彼伏。

这个男人第二次笑的时候，正是被告试图喃喃不休而再次被法官一言以蔽之阻止的时候。我无能为力。我对这样的无赖是绝对不会死缠烂打的，这种男人对我来说，是宁愿损失一些金钱上的利益而离开得越早越好、越远越好的。可是，她的父母不甘心，凭什么就让这个卑鄙的男人得逞？拖也要拖死他！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女儿会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经受怎样的痛。

我眼见她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无能为力。这一切的后果，我都能看见，都能预想。我们的法律，总有很多管不周到的地方。但愿有一句话会兑现：人在做，天在看。但是，天真的在看吗？

当这个男人第三次笑的时候，法官起身，一转眼就没入他身后的门里。

书记员向原告被告先后递过去记录，让他们查阅并签名。完毕，被告走向我，然后，我们一同出去。

“时间还早，到我家坐坐吧。”我说。

在我家，在交谈中，她渐渐热泪盈眶。

而在法庭里，她始终坚持着不掉一滴眼泪。

“待会我还要去接儿子。”她说。

那个可爱的男孩，正在上幼儿园小班。

自打她生下这个男孩，她到哪里，男孩都几乎跟着到哪里，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关照自己年轻却疲累的母亲。

我想，艰难的日子总会过去的。多少年以后，这个男孩会长大。但愿，在她的悉心教育下，他同时也会长成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知道娶了一个女人以后是要呵护她的，至少，不要给予她太多的痛，因为毕竟，孩子是自己的孩子，孩子的母亲，是自己亲身骨肉的母亲，是自己曾经因为爱或者喜欢才走到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