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母亲

 

一个钱当两个花的母亲

这次竟然坐了出租

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城里的新房

 

父亲的遗像前又续上了香火

老鼠糟蹋的白瓷砖灶台擦得锃亮

屋后菜地平整后撒上了蔊菜籽

门前的樟树叶扫在一起堆成了小山

 

落日的余晖给快成熟的油菜籽镶上了金边

斑鸠和八哥唱着歌飞回樟树入巢

忙碌了一天的母亲

感觉腿不疼了腰不酸了

坐在乡下老房子门前的小板凳上

摆弄手机

她想把老房子的风景拍给四个子女看看

 

 

父亲节，逢本命年生日

 

我曾经给白发像你的人写过诗

父亲，坐在公交车上

他在我的前排，也是那么精瘦

我要用很大的勇气才能克制

去抚摸那白发的冲动

 

我曾经给背影像你的人写过诗

父亲，在露水未干的清晨

他端着一碗白粥查看门口的鸡冠花

我喜欢听他嚼着腌萝卜的脆响

雾气腾腾从我眼里溢出

 

我曾经给像你一样爱过我的人写诗

父亲，在失去你的每一个夜晚

他面目模糊却准时出现

像你打着手电筒站在香樟树下迎我回家

我叫着父亲父亲沉浸其中

又挣扎着醒来

多么温暖而痛苦的梦啊……

 

再也写不出一首像样的诗了

父亲。看深色的漂浮物被江水推来涌去

我坐在文峰桥上

像不像你丢在这人世的一件遗物？

苦难的一生你也曾深深爱过

父亲——

我活着，就是最有效的证据

 

 

秋日深

 

所有的事物都在奔跑

稻子跑进金黄

填满青田叔扫了三次的谷仓

乌桕籽跑进纯白

细小的炸裂每天都在枝头发生

橘猫跑进小区的楼道

风好大，她蜷缩着不再恋爱

家里的老墙跑进挖掘机

拆迁的指令下达后轰隆一声倒了

妈妈站在废墟前打电话

她哭着说：我跑不动了，我不管了

门口场院旁

她种的月亮菜才刚刚跑到柴垛上

花朵密集，缀满了雨珠

 

 

父亲来看我了

 

就像那次趟过洪水来营救我

你站在我面前

手里拎着湿透的皮鞋

卷着裤腿，浑身瑟瑟发抖

嘴里喊着：小丫头，小丫头

 

啊，父亲

你来看我了，你来看我了呀

光线如此昏暗

我睁大眼睛却看不清你

还有那胡茬，无数次扎我脸的

我好喜欢，还想摸一摸

 

啊，父亲，你是最疼我的

看看我的五官、皮肤、头发

和你多么相像

这么快，我就要老成你的样子了

父亲，五年了你才来看我

看失去父爱的我一次次犯错

你高高举起的手为什么颤抖而冰凉

像儿时唯一一次揍我时一样

 

把手给我，把手给我

我们的挣扎换来的只有两手空空

消失的人，把父亲的一切

带走了。我再也不可能拥有

哪怕是一记闪亮的耳光

 

 

公园

 

入冬后进入这肃穆之地更像是

一种纪念仪式

我放下我的全部把自己置换成为你

 

从左侧幽僻的小径去看

逆光的芦苇正在镜头里安静地祷告

绕过喷泉和西亭

热爱公园的老年人，他们用散步、跳舞

玩太极柔力球或倒走

祛除脚后跟越来越沉的恐惧

 

银杏叶飘坠，在地面重叠、铺陈

像黄金梦，像一首未断的哀歌

晨鸦四起。其声也哀

在疏朗的枝干上盘旋流离

 

我透过天目琼花的虫洞仰望

天空蓝得让人绝望

巨大的悲伤突然袭击了我的真身

直到遇见那棵发光的柳树

像神一样重新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