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的对面，她失恋了。咖啡馆里烛火黯淡，摇曳出她的落寞与忧愁。这一次，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操着各式语言和腔调的人群，杯盏交错，熙熙攘攘。透过空了一半的杯子，她认真的发着呆。火焰在焦灼中跃动，她入神的看着不动声色的融化。红色的吸管嘬得吱吱作响，她想一点不剩的收回敏感的自尊。

音乐突然换了风格，厚实的重低音从房顶一个接一个的砸了下来。人群变得激动。她安静的潜伏。钝钝的痛楚一点一点游向没有光的深处。几个曲子过后，她有些醉意迷蒙，可脑子里却还清楚，演的都是关于是非对错的武戏。人们汗流浃背，她依然安静的伏在桌上。发酵了几个世纪的疲乏，比酒精更让她无法招架。

如果知道结果，是否就不该开始？这好奇随着每一个酒精分子，从血管蔓延到她的全身。微红的除了皮肤还有困惑的双眼。她努力对自己诚实，却害怕这诚实伤到别人，又转回来伤到自己。她总是热切的想去爱，可是又总是笨拙的没有任何方法和技巧。她渴望一个人深入她的生命，成为她的全部。这渴望是如此的巨大，以至往往恐惧占了上风。独自站在舞台上，眉宇坚定心里却左顾右盼，脸上扑了矜持的粉。一直希望成为别人的全部，却每每在失望中照见自己的愚钝可笑。爱总让她卑微到尘土里，又让她在尘埃中落荒而逃。她常常恨自己，恨自己不爱自己。无计可施，只好为这渴望造座不透气的铁皮房子。她时常巡查，哪怕一点点缝隙都会让她心神不宁。她依旧不满足，但是她感到很安全。

初见他的时候，房子的钥匙依然牢牢握在手里。她略略有些安定，甚至自喜。再见的时候，紧锁的门窗终于敌不过急速上升的压力。手足无措。恐惧混合着兴奋。只是这一次沦陷，是被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俘虏。在他身边，她总是努力表达自己的欢喜。她开始憎恨微笑，因为她总是安静的微笑，一直一直的笑着，说不出半句话来。她也曾经像今天这样伏在桌子上，观察他的每一个动作，脸被他的光点亮。无数个瞬间，他就是她的当下。于是自顾自的想象在这迷醉的眼神中变得真实。这一次，她不想拒绝自己。就这样赖着他一辈子。

她愿意继续生着这幻想症。这感觉比现实更真实。曾经切肤的伤痕依然不能让她明白现实比感觉更强大。猝不及防中，她又一次被现实硬生生的拖了出来。唱到一半的独角戏，突然散场。来不及揉眼睛，就被外边刺目的光线灼瞎。一团漆黑得摸不到北。心停在半空，想收却怎么也够不到。那一刻，他触手可及，却遥远的听不真切。她不停大口呼吸。空气中弥漫着什么，是她所不能承担。

音乐在午夜到临后变得衰微，酒吧里还坐着一些低声交谈的人。谁的手机响了，是他喜欢的曲子。她一怔，狠吸了一口饮料。她暗暗的怨恨自己。她有点怀念那铁皮的房子。她为失去他而难过，虽然从来也没有拥有过。但是在她单纯的想象中，他们的生命从此少了一种可能。

她一直渴望更成熟的爱。镇定自若。收放自如。她曾经犹豫，在能做到这些之前还要不要去爱。但是，她想投入的爱，她爱这投入的感觉。自她建了那铁皮房子，也就一直等待它被摧毁。这北方的城市入了秋，却总还有一些小虫子飞进露台的窗户，努力凑近桌上仅剩的一点光亮。“一生总要有几次扑到火里，是吧？”，她喃喃的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学会更好的爱自己，智慧的预见，全身而退，爱得灵巧而轻盈，也许我们永远都是个笨笨的小孩，也许所谓的尊严不过是愿赌服输，也许扑火正是一次次穿越生命的试炼。谁知道？但是，爱还在这里，幸福总有一种可能。”，我想安慰，又不想打破这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