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雪  

                                          三十节选之一

二十二个小时，飞机大抵飞越赤道线一圈，而飞船绕地球14.5圈。普快火车载着我，用近一整天的时间从南方去往北方，从自定义的边缘去往中心，从沉潜的水底去往水面，自由泳式的搏击划破周身凝结的阻力，去往奇才如蚁的梦想之城做一只可能的撼树蚍蜉。

长江两岸成为一腔感怀的中点，夕阳的绯红与大地的橙黄橘绿拉开季节关闭已久的色彩之门。列车一头扎进灰蒙蒙深处，钻井一样穿行而去，我即将抵达黄昏里所有未知的心跳。对于漂浮而言，泡沫就是无法更改的体质虚空。

三月下旬了，找不到绿枝的翅膀流浪、悬空、迫降，臆想摆脱所有尘缘往事的灰烬。

辽阔的北国，视野内外，黄的雪纷飞而下，透明着光枝灰暗的裂痕，这些负荷累累的喘息，水源干渴与气候病痛的分泌物，崭露头角的枝头开满厚厚的等待，依稀的鸟鸣与星光。博爱者们搭起心形的手，试图抚平从骨头原发的伤痕，灵魂的手指奔腾不出时代的瓶颈……

我在人群白色的气息里时而静立，时而如同断翅的鸟儿，无效扑腾。内心焦灼。向上的肢体结满黄色的冰雪，光枝一样寒冷、撕裂。口罩、帽子、厚长的围巾，人们包裹于印象的嘘寒问暖。这座优越的城市的海，走错季节的流浪鸟找不到栖息的枝头。高大建筑群的角落里，谨小慎微得悬浮、倒立，可以简化为寄生的安慰。了无亲缘、情缘与血缘的异乡，不能寄托成立正的岛屿，和绿意繁茂的森林。多么真实的人海，除了无边无际还是无边无际，就像茫然以外，还是茫然。

在一条条斑马线与地铁线上侧身、避让日久，我接受所有不起眼的沙子与废弃碎片的命运。断裂的句子过于薄弱和无力，弱小的身世，支撑不起对于户籍、关系以及天价楼宇的综合高压气候群引发的关节肿痛。

梦想没完没了，比黄雪的覆没起源更早，成熟更晚。太多不能确定的往昔和现在成片剥离，黄雪一样。落下。抱头鼠窜得不仅仅是风，还有边边角角的日子们。我想给堆积如山的凌乱虚空充实一些粮食和柴火，黄雪落在眼睫。一切似乎是——迟了。空白的简介、稀疏的材质、真实与梦幻的砖块在六环以外的排队，与白的雪、黄的沙一起，走在更远的前面，裹紧所有消瘦的、肥腻的、急促的、拖延的呼吸。

这座城市接受着数不清的举世瞩目，任何一条路都是一个张开的拥抱，唇红齿白的敞开白天运作的胃肠。任何一条路又都像是被夜色盘剥了梦的肌肤后吐出的一根骨头。车水马龙的一条条涓流穿过物质与心灵的影子，淹没许多感性的神经。在众多落下的惊叹号里，黄的雪穿过我的喉咙，胸中川流与奔腾着四季分明的语句，一个也没能走出来，自由自在。 

世风刮下一粒粒代名词，硌痛吱呀行走中的骨骼。我需要在未知的棘丛中不停跳跃，铁轨一样固定的延伸之上，生存的难题被简化为速食店里一碗碗飘满调味剂的杂粮粥。凉薄的风带走了紧闭嘴唇的倾诉，剩下自由的无所谓的肩膀抖动着绚丽的雪花。这么多年来，我少语到接近于失语状态的声带，历经希望与绝望重重冲击与割据，已经无从发出如鱼得水式的完美共鸣。

                                                                  2013年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