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读:《约翰-克里斯多夫》梗概(9.2)
(2018-08-07 22:21:58)
标签:
读书 |
卷九
朋友们开车送克里斯多夫去火车站,他还受着混战的刺激,非常兴奋,提高着嗓子说了很多话,乱七八糟的讲他所看到的和所做的事,对自己的英勇非常得意。
等朋友们离去,火车开动之后,他头脑已经清醒,瞧了瞧手,看到了血,不是自己的血,便不胜厌恶的打了个寒噤。他想起自己杀了人,可不明白为什么杀的。他跟那些民众信仰不同,他们的要求又不是他的要求,怎么会跟他们一起叫喊打斗甚至杀人的呢?他不能主宰自己的行动吗?那么是谁在主宰他?
他到了目的地,在约定的地点住下,焦急的等待奥利维的到来,但一直没有等到,他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后来他收到朋友的来信,才知道奥利维已经去世,他晕了过去。
醒来后,他便动身回法国去,想要替奥利维报仇,但火车刚到法国境内第二站,就到了终点,不再往前走了。他暴跳如雷,想去向宪兵自首,但求生的本能阻止了他,毕竟自首也不能救活奥利维。他在黑暗中乱走,躺在铁轨上嚎哭,想让火车碾死自己。
等了很久才听见火车叫声,他清醒了,站起身,离开铁轨,想回车站,但是走错了路,走了整整一夜,来到一个法国村庄。他走进一个农夫家,讨了块面包,还想借宿,但农夫拿来一张报纸给他看,上面有他的画像,当局正在通缉他。
他说:“这就是我,你去告发我吧。”
农夫没有告发他,而是把他带到一条路前,对他说:“边境在那边。”
他莫名其妙的上了路,一路狂奔,过了边境,远远看见一个钟楼高耸着,他忽然想起这儿有个当医生的同乡,叫做哀列克·勃罗姆,去年还有过信来,祝贺他的成功。于是,他象受伤的野兽一般,拚着最后一些力量去投奔勃罗姆,觉得要倒下去也得倒在一个并不完全陌生的人家里。
找寻了一番,他终于找到勃罗姆家。勃罗姆是个医生,身材矮小,红红的脸上留着又硬又乱的黑须,长得奇丑无比,但克利斯朵夫瞧着他,握着他的手,心里非常舒服。
勃罗姆热情收留了克里斯多夫,他吃了些东西,就沉睡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才慢慢醒来,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只想着奥利维,为什么要认识他?为什么要爱他?安多纳德的牺牲有什么用?所有那些生命,那些一代又一代的人,多少的考验,多少的希望,造成了一个奥利维,而所有的生命都跟着奥利维同归于尽,整个的家族也跟着消灭了,不留一点儿痕迹。
勃罗姆的妻子叫阿娜,她给他送饭来,她的影子象照相一样的印在他记忆力。隔了好久以后,对她认识更清楚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她仍旧是当时的模样;多少新的形象都抹不掉第一个回忆:她头发很浓,挽着个很大的髻;脑门鼓得高高的,脸盘很大;又短又直的鼻子,眼睛老是低垂着,要是和别人的眼睛碰上了,就冷冷的不很坦白的躲开去。
晚上阿娜又端来一些新的菜,看到中午拿来的食物原封不动,就不声不响的端着走了。她不象一般女子那样,看到病人会自然而然的说些好话。她似乎不觉得有克利斯朵夫这个人,或者根本不觉得有她自己。
他把出事那天琐琐碎碎的情形都记起来了,想到奥里维不愿意出门,再三说要回去,于是他不胜悲痛的对自己说:“是我送了他的命。”
他几小时的坐在屋子的一角,或者象游魂似的踱来踱去,几乎连痛苦的气力都没有了。他象呆子一般,看到自己心如槁木,不由得厌恶之极。唯一的念头是跟“他”一起埋葬,万事全休。
人生的苦难是不能得一知己,只有很少的人才能拥有一个知己。这种幸福太美满了,一朝得而复失的时候,你简直活不下去。它无形中充实了你的生活。它消灭了,生活就变得空虚:不但丧失了所爱的人,并且丧失了一切爱的意义。
痛苦能够使一个人变得不公平:他过去喜欢的那些人对他都不存在了。只有死掉的那一个才永久存在。连着好几个星期,他努力要让亡友再生,他和奥利维谈话,写信给奥利维:“我的灵魂,今天我没收到你的信。你在哪儿呀?回来罢,回来罢,跟我说话啊,写信给我啊!……”
虽然他夜里费尽心力,还是不能在梦中和奥利维相见。这一点是很难办到的,只要你还在为了朋友的死亡而心痛的时候,你很难在梦中见到他。要等以后你慢慢的把故人忘了,故人才会重新出现。
可是患难也会疲倦的,它的手也麻痹了。克利斯朵夫神经松了下来,睡着了,他无穷无尽的睡,仿佛怎么也睡不足。终于有一夜,他睡得那么熟,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他到外面去散步,听到钟声响了,从这一个教堂到另一个教堂,钟声相应……他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等到抬起头来,钟声已止,夕阳已下。他被眼泪苏解了,精神被冲洗过了,听见心头象泉水似的涌出一阕音乐,他立即回到房间去写下来。
过了几小时,他筋疲力尽,走到楼下,发现勃罗姆在客厅里看书。他过去把勃罗姆拥抱了,请勃罗姆原谅他来到这儿以后的行为,并且不等勃罗姆开口,自动把最近几星期中惊心动魄的事告诉了他。
从此克利斯朵夫的生活慢慢恢复了常规。明知世界上没有安慰可言,他就自己创造安慰。明知生活没有什么意义,他偏创造生活的意义。他让自己相信应当活下去,虽然活不活跟谁都不相干。必要的时候,他还会对自己说是死了的朋友鼓励他活的。同时他知道这是把自己的话硬放在死者嘴里。人就是这么可怜!……
虽然勃罗姆很热情好客,但克里斯多夫还是坚持要找些教琴的工作,好支付自己的膳宿费。他的名声很大,当地人都知道他在法国犯过事,一般人不敢跟他有瓜葛,只有几个胆子大的,肯让他教琴,但也是时刻监督他,怕他带坏了自家的孩子。
他在勃罗姆家的的生活很有规律,上午勃罗姆医生出去给人看病,他出去教琴,阿娜出去买菜。他中午一点回来,跟阿娜一起吃午饭,这是个相当尴尬的场面,因为阿娜不爱说话,也不爱打扮,他想起巴黎那些贵妇人,不免觉得阿娜很丑。
但时间久了,他就发现其实阿娜不丑,她的头发,手,嘴,还有那双一看到他就闪开去的眼睛,都长得很美,只是不爱说话,问她什么事,她都简单应付,有时甚至不回答。
他的学生不多,所以他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家里,勃罗姆医生让他教阿娜弹琴,说她有相当的音乐天分。于是他开始教阿娜弹琴,但她弹得非常机械,毫无表情:一切音符都是相等的,没有一点儿抑扬顿挫。他忍不住说些粗鲁的话批评她,但她无动于衷。
在勃罗姆医生的请求下,克里斯多夫也常常弹琴,医生听得很出神,阿娜坐在屋子的尽头,一声不出,膝上放着活计,似乎在那里工作;但她直瞪着眼,手指不动。有时她在曲子的半中间无声无息的出去了,不再露面。
日子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克利斯朵夫又有了精力。肉体已经和以前一样的健康,但精神上还是病着。新长出来的气力没处使,只有加强骚乱的心绪,因为它始终不曾恢复平衡,有如一条装载不平均的船,受到一点极小的震动就会跳起来。
他完全孤独,跟勃罗姆谈不到精神上的相知,与阿娜的交际仅仅限于早晚的招呼,和学生又毫无好感可言。而当地人都很闭塞,固守自己的家族和阶级,不轻易跟人交往,大家全都信奉同样的宗教,遵守同样的规矩,如果有人敢特立独行,很快就会被扼杀。他们德行极高,但没有人情味,而这是最要不得的罪恶。
克里斯多夫虽不信仰上帝,可是脱不了先天的旧教精神:理智的成分少,诗的意味多,对于人性取着宽容的态度,不求说明或了解,只知道爱或是不爱;同时他在思想方面和道德方面保持着绝对的自由,那是他无形中在巴黎养成的习惯,因此他和当地极端派的新教团体冲突是必然的事。
他唯一的朋友,听到他吐露思想的知己,只有在城里穿过的那条河,就是在北方灌溉他故乡的莱茵河。
那时,他不能再靠作曲来逃避孤独,作曲已经变成间歇的,杂乱无章的,没有目标的工作。写作?为谁写作?为人类吗?他那时正厌恶人类。为他自己吗?他觉得艺术一无用处,填补不了死亡所造成的空虚。只有他盲目的力偶尔鼓动他振翼高飞,随后又力尽筋疲的掉下来。
凡是在受苦的时候,爱的时候,恨的时候,做无论什么事的时候,肯不顾一切的把自己完全放进去的,便是奇人了,是你在世界上所能遇到的最伟大的人了。热情跟天才同样是个奇迹,差不多可以说不存在的!
他以为自己的热情已经消失殆尽,但生活很快就给了他一巴掌。
一天晚上,他在钢琴上即兴弹奏,阿娜突然站起身来出去了,仿佛很讨厌音乐。他早已不注意这些,也不在乎她心里怎么想。他继续往下弹,后来忽然想起要把所弹的东西记下来,便跑到房里去拿纸。他打开隔室的门,低着头往里面走,不料在门口突然跟一个僵直不动的身体撞了一下。
原来是阿娜……这么出其不意的一撞吓得她叫起来。他生怕她撞痛了,便亲切的抓着她的两只手。手是冰冷的,人好象在发抖,——大概是受了惊吓吧?
“我在饭厅里找……”她结结巴巴的解释。
他没听见她说找什么,也许她根本没说出来。他只觉得她在黑暗里找东西很奇怪。但他对于她古怪的行动已经习惯了,也不以为意。
过了一小时,他又回到小客厅和勃罗姆夫妇坐在一起,在灯下伏在桌上写音乐。阿娜靠着右边,在桌子的另外一头缝东西。他写了一会,突然觉得阿娜在看他,便朝镜子里看了一眼,发现她果然是在盯着他看,暗蓝的巨大的瞳子,严峻而火辣辣的目光,悄悄的抱着一股顽强的热情在那里搜索他的内心。
过了一星期,他在琴上试一支新作的歌,勃罗姆医生半打趣的让太太唱歌,一向拒绝的阿娜居然走到钢琴边唱了起来。唱的结果简直是奇迹,表现得极有魄力,而且很纯粹,很动人;她自己也达到热情奔放的境界,使克利斯朵夫大为激动,觉得她唱出了他的心声。
从那一天起,他开始对阿娜留神观察。但她又回复了不声不响,冷淡麻木的态度,只管没头没脑的做活,让丈夫都看了气恼。但其实她是借工作来压制骚乱的天性,不让那些暧昧的思想抬头。
最让克里斯多夫惊异的是她无论碰到什么事都镇静自若。有一天她梳妆的时候,酒精灯爆裂了。一刹那间,她四周布满了火焰。等到克利斯朵夫慌乱中抢着一个水瓶奔来,她已经脱下了着火的外衣,只剩着件内衣,露着胳膊,站在一张椅子上,不慌不忙的扑灭窗帘上的火焰。她身上灼伤了,却一句不提。
克利斯朵夫很佩服她的镇静,可说不出这种镇静是表示她勇敢呢还是表示她麻木。
医生家有条小黑狗,非常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它。但有一天小黑狗被汽车撞倒了,叫得很可怜,医生抱着小狗回来,想法减轻它的痛苦,但阿娜只看了一眼,就接着忙自己的事去了。
克里斯多夫为小狗的受伤难过得直哆嗦,他好奇地问阿娜:“难道你心里不觉得难过吗?”
“那有什么办法?”她回答。“最好还是不去想它。”
他听了这话先是恨她,然后不禁笑起来,对于那些幸而没有心肝的人,生活不是很容易对付吗?
十月将尽的时候,克利斯朵夫和勃罗姆谈着一件轰动全城的情杀案。两姐妹爱上同一个男人,便用抽签的办法决定该谁得到这个男人,但抽完签,两人又后悔了,毕竟姐妹情深,便决定杀了这个男人,让谁也得不到。最后这男人受了重伤,两姐妹被捕了。
医生认为两姐妹是疯子,克里斯多夫说爱就是丧失理性,但阿娜说: “绝对不是丧失理性,倒是挺自然的。一个人爱的时候就想毁灭他所爱的人,使谁也没法侵占。”
克利斯朵夫吓了一跳,不想再听阿娜唱歌了。他怕……他说不上来是怕失望还是怕别的什么。阿娜也一样的害怕。他一开始弹琴,她就避免待在客厅里。
可是十一月里有一天晚上,他正在火炉旁边看书,发见阿娜坐着,膝上放着活计,又出神了。
他叫她来唱歌,她来了。他弹着,她唱着,一下子就达到了雄壮的境界,仿佛那是她固有的天地。他继续试验,弹了第二个曲子,接着又弹了更激昂的第三个曲子,把她胸中无穷的热情都解放出来,使她越来越兴奋,他自己也跟着兴奋;到了最高潮的时候,他突然停下,钉着她的眼睛,问:“你究竟是谁啊?”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唱的时候已经不是我自己了。”
“可是我以为这倒是真正的你。”
第二天,他们很少交谈,心里都有些害怕,不敢正面相看。但晚上一块儿弹琴唱歌已经成了习惯。不久连下午也弄音乐了,而且每天都把时间加长。一听到最初几个和弦,她就被那股不可思议的热情抓住了,把她从头到脚的烧着。
他问起她的身世,她坦率地告诉了他。她是本地人,出身于一个世代经商的旧家,几百年的百万富翁,阶级的骄傲与奉教的严格在家里是根深蒂固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父亲娶了一个庄稼人的女儿,声名不大好,先做了他的情妇然后嫁给他的。他除了结婚,无法保持这个他割舍不掉的美丽的姑娘,于是不顾家庭反对结了婚。但结婚以后五个月,他中风死了。他的太太心很好,可是软弱,没有头脑,嫁了过来没有一天不哭,丈夫故世以后四个月,生下了小阿娜,就在产褥中咽了气。
奶奶把阿娜带回去抚养,似乎认为孩子是她父母的罪恶的产物,所以拚命想在孩子身上继续追究那个罪恶。她不让阿娜有一点儿消遣;凡是儿童在举动,言语,甚至思想方面所流露的天性,都被当作罪恶一般的铲除,年轻人的快乐给剥夺完了。
勃罗姆和阿娜是在人家的婚筵上遇到的,她在席上坐在他旁边,姿态强直,衣服穿得很难看,简直不开口。但勃罗姆一刻不停的和她谈着,其实就是他自个儿说着话,回去后不禁大为动情。他凭着肤浅的观察,觉得那邻座的姑娘幽雅贞静,通情达理;同时他也赏识那个健康的身体和一望而知善操家政的长处。
阿娜对丈夫从来不曾有过爱情,认为那是良家妇女应当看作罪恶一样回避的。但她知道勃罗姆的好心是了不起的,也感激他不顾她的出身暧昧而跟她结婚。她对于妇道看得很重,结婚七年,夫妇之间不曾有过风波。
但最近几星期来,阿娜似乎闹着病,脸瘦下去了。她躲着不跟克利斯朵夫与勃罗姆见面,成天关在卧房里胡思乱想;人家和她说话,她也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