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读:《约翰-克里斯多夫》梗概(4.1)
(2018-07-25 20: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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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反抗
第一部
一年以来束缚着克里斯多夫的情欲之网突然破裂了,他摆脱了自己,摆脱了别人,非常畅快的呼吸着,感觉所有的锁链都挣脱了。
他是孤独的,但多快乐啊,独立不羁,完全自主!摆脱了往事的纠缠,摆脱了所爱所憎的面目的骚扰!生活而不为生活俘虏,做着自己的主人!
母亲见他那么欢乐,说他肯定是又爱上什么人了,但他说不是的,他已经爱够了,一辈子不会为爱情痴狂了。母亲问究竟是什么使他那么快乐,他说:“我就是乐,没有什么理由。”
他的心中充满了音乐,有很多庞大的计划,但他的梦想随时在变,连他自己都抓不住。他把从前的作品找出来,发现那些东西不冷不热,很乏味,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写出那种东西来。那些作品里使他恼火的是谎话,没有一点东西是出于真正的感觉,只是背熟的滥调,小学生的作文:他谈着爱情,仿佛瞎子谈论颜色,全是人云亦云的俗套。
他发誓以后不到感情像雷雨一样迸发,绝不动手写音乐。他焦急地等待感情像雷雨迸发的那一刻,一旦等到了,他便疯狂地作曲,眼中见到的,耳中听到的,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的,都可以在心中触发灵感。
但他认为光有灵感还不够,还得有思想,虽然他还不太明白自己的作品究竟要表达什么思想,但他知道作品不能缺少这两样东西:一是他心中拟定的一个伟大的题材,二是他还不理解其意的那些粗犷的力。
他开始质疑一切,对人家过去教他崇拜的一切,对他不假思索而一味尊敬的一切,敢于正视了,并且立刻肆无忌惮的加以批判。幕撕破了:他看到了德国人的虚伪。
人类的食粮大半是谎言,真理只有极少的一点。人的精神非常软弱,担当不起纯粹的真理;必须由他的宗教,道德,政治,诗人,艺术家,在真理之外包上一层谎言。真理对大家都是一样的,但每个民族有每个民族的谎言,而且都称之为理想;一个人从生到死都呼吸着这些谎言,谎言成为生存条件之一;唯有少数天生的奇才经过英勇的斗争之后,不怕在自己那个自由的思想领域内孤立的时候,才能摆脱。
他把德国艺术赤裸裸的看明白了,不论是伟大的还是无聊的,所有的艺术家都婆婆妈妈的,沾沾自喜的。他把几个“素受尊重的”音乐家的作品重新浏览一遍,结果大为懊丧,因为发现他最敬爱的某些大师也有说谎的。一个伟大民族的艺术财富中竟有那么些平庸的作品与谎言,他真是大吃一惊。
他听出门德尔松是那种过分的忧郁,四平八稳而言之无物;韦伯是虚幻的光彩,枯索的心灵;李斯特一方面是超然尘外的理想色彩,一方面又是令人厌恶的卖弄技巧;舒伯特被多愁善感的情绪淹没了,仿佛沉在几里路长的明澈而毫无味道的水底里;连巴赫这个三百年如一日的人物,承前启后的祖师,也脱不了诳语,脱不了流行的废话与学究式的唠叨。
德国艺术最要不得的虚伪还不在于艺术家想表现他们并没感到的情操,他们倒是想表现真正感到的情操,但他们的这些情操本身就是虚伪的。音乐是心灵的镜子,而且是铁面无情的镜子。一个德国音乐家越天真越有诚意,他越暴露出德国民族的弱点,动摇不定的心境,婆婆妈妈的感情,伪装的理想主义,看不见自己,不敢正视自己。而这虚伪的理想主义便是一般最大的宗师——连瓦格纳在内——的疮疤。
这个时期正是他闭着眼睛对幼年时代的一切偶像反抗的时期,人生应该有这么一个时期,因为儿童总是把谎言与真理混在一起吞饱了,所以他若要成为一个健全的人,少年时期的第一件责任就得把宿食呕吐干净。
那段时间,他写了很多曲子,不管写得好坏,都充满了生命力,他不求新奇,觉得只有平庸的人才操心着标新立异。
他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一发觉某一部名作里头有什么荒谬的地方,就逮住谁跟谁讲,而且肆无忌惮,公然在音乐会里叫叫嚷嚷,发表他刻薄的议论,或者明白表示瞧不起那些声名显赫的大师。
于是,人们开始讨厌他,大家没有忘掉他和阿达那种招摇的无耻的行动,现在他又疯狂攻击著名作曲家,从前是触犯礼教,现在伤害了风雅。最宽容的人说他是”标新立异”,大多数却肯定他是”完全疯了”。
他在宫廷供职,但居然当着大公爵的面批评门德尔松和舒曼,大公爵很不高兴,讽刺他说:“听你的话,先生,有时人家竟会疑心你不是德国人。”
这句话立即流传开来,大家记起他的确不是纯粹的德国人,父系方面是比利时人,于是恍然大悟,原来是外来移民在诋毁德国。
他的乐队的人本来就嫉妒他的成就,现在见他如此狂妄,更加反感他,暗中跟他作对。演出他的曲目的那天,大公爵根本没到场,听众也很不热情,三分之一的座位是空的。曲子一首接一首地演奏下去,大厅里寂静无声,连反对和喝倒彩的都没有,全都是漠不关心的神情。
他气得要命,恨不得让那些家伙全都滚蛋。
一直到女歌唱家出场的时候,气氛才热烈起来,但那是因为大家熟悉女歌唱家,知道她很有名。而女歌唱家不按他的指点唱,还是用他批评过的老方式演唱,他生气地停下伴奏,说:“不是这样的!”
一连停了几次,女歌唱家差点哭出来,只好按他的方法唱。演出结束后,观众热烈为女歌唱家鼓掌,喊着“再来一次”,但女歌唱家心情坏极了,冲进化妆室,狠狠把他骂了一刻钟。
第二天的报纸绝口不提他的音乐,只恭维女歌唱家。那些以前对他音乐很感兴趣的人,也不谈他的音乐了。他跑去问那些人,再三叫他们对他的新作提些意见,人家都不肯说,最善意的人也只把他以前的作品拿出来做比较,说他的新作不如以前的好。
他不怕人批评,也不怕没朋友,但人家喜欢他而又不许他长大,硬要他一辈子做个小孩子,那可不象话了!在十二岁上是好的作品,到二十岁上便不行了;他希望不要老是停留在那个阶段上,希望要变,变,永远的变下去……想阻遏一个人的生命不让它发展的,岂非混蛋!
一般老实人不能爱好一件新的作品,但等它有了二十年的寿命,他们就会真诚的爱好:这是常有的现象。新生命的香味太浓了,他们虚弱的头脑受不住,必须由时间来把这味道减淡一点才行。艺术品一定要积满了成年累月的油垢,方始有人了解。
但他不理解这一点,他要人家现在就理解他。他要洗刷德国人的口味,但他说话经常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很难把人说服,他需要一个平台来向大众讲解自己的观点。
有个叫弗朗兹-曼海姆的青年人,给他带来了这个平台。曼海姆跟几个朋友合办了一个杂志,叫做《酒神》,他听了克里斯多夫的那些惊世骇俗的理论,感到很有趣,便找他攀谈,称赞他的想法,问他愿意不愿意给《酒神》担任音乐评论,把他对音乐和音乐家的看法写出来,登在杂志上。
他答应了,只有一个条件:文字内容绝对不受限制。
曼海姆答应了他的条件。
他开始给《酒神》写稿,还到曼海姆家去做客。曼海姆是犹太人,克里斯多夫是第一次上犹太人家去做客,他在那里认识了曼海姆的妹妹于蒂丝,她美丽的侧影轮廓很分明,很有性格;正面的表情比较含糊,复杂;两只眼睛和两边的面颊都是不对称的,她的美,在于那张不大说话的嘴巴,在于那双因近视而显得更深沉,因四周的黑影而显得更阴气的眼睛。
她不喜欢音乐,但懂得音乐,并且能辨别出他的音乐的特色,虽然毫不感动,始终保持着冷淡而有礼的态度,她只用几句简短中肯、没有一点夸奖意味的话,表示她对克利斯朵夫的关切。
他感觉到这一点,非常得意,觉得她懂他,去曼海姆家时就只跟她说话,不理曼海姆和他父亲。但他并不爱于蒂丝,主要是因为跟阿达的爱情刚过去不久,他还打不起精神来进入新的爱情。他喜欢于蒂丝的聪明,认为友谊比爱情更难得。于蒂丝看出了他的心思,便不再殷勤他,而他也不再上她家去。
在杂志方面,刚开始还挺好的,曼海姆在杂志上用些神秘的语言替他做广告,引起了大众的注意。他写了一篇文章,叫做《音乐太多了》,说音乐太多了,吃的东西太多了,喝的东西太多了!大家不饥而食,不渴而饮,不需要听而听,只是为了狼吞虎咽的习惯,这个民族得了贪食症。你们愣头傻脑的笑着,几小时的吸收声音,但一无所思,一无所感。你们自命为世界上最大的音乐民族,自命为爱音乐。可是爱哪一种音乐呢?好的还是坏的?你们不论好坏都同样的拍手喝彩。
他还说:你们爱做什么人物都可以,但至少要真!假使艺术不能和真理并存,那末就让艺术去毁灭吧!真理是生,谎言是死、
这篇文章没指名道姓,但仿佛又包括所有人,所以有人恭维,有人反对,挺热闹的。
他受了鼓舞,接着往下写,开始批评乐队指挥俯首帖耳,小心谨慎,要把大海装入小玻璃缸,放些金鱼,才能鉴赏大海。他虽然没提乐队指挥的姓名,但写的方式让大家都知道在说谁。
他又嘲弄演奏家,批评他们炫技,卖弄手法,说这些机械的练习是属于工艺学院的范围的。
他对歌唱家也没放过,批评他们粗俗笨重的歌唱和浮夸的腔派,不能感受剧中人的精神。
然后他开始批评听众,说他们对一切都拍手,连贝多芬的《弥撒祭乐》也拍手,那明明是末日审判,是死神那种疯狂的飞翔冷不防停了下来,它的翅膀被三道闪电钉住了。但音乐还没结束,你们已经在拍手了,难道你们一无所感吗?
热情冲动之下,他象一颗炮弹似的去轰批评界,那可是个禁地,是庸才俗物的避难所。他把同业骂得体无完肤,整个批评界都觉得受了侮辱,他们用一些阴险的,挖苦的,侮辱的短文,逐日刊登在显著的地位,把他形容得非常可笑,从来不指出他的姓名,但一切都描写得十分明显。他们把他的言论改头换面,弄得荒谬绝伦;又讲他的轶闻秘史,败坏他的形象。
最后,《酒神》杂志的几个人都受到牵连,被攻击了,他们责怪曼海姆不该把克里斯多夫拉到杂志来写稿,曼海姆说自己有办法改变现状,然后真的改变了,克里斯多夫文章的口气变得越来越温和,甚至有人给克里斯多夫寄来名片,上面写着“感激不尽”。
他蒙圈了,问曼海姆是怎么回事,曼海姆说人家说的是反话。
但实际上,是曼海姆把他写的稿子都篡改了,删掉了批评的段落,改成恭维的文字,而他这人大大咧咧,每次交稿后就算完事了,根本不会去看印刷出来的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