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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长篇爱情小说:伊萨卡(18)

(2012-04-09 11: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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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发信人: onioning (宁方军)

 

夏天刚过去那几天,我和水云到公园烧烤了一回。九月底,我画了一幅小画送给她,除此之外,基本上没来往了。

 

整个秋天,我昏昏噩噩,无所事事,按照某种程序按部就班地生活,我似乎对这种安排安之若素(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身边天高云淡,黄叶漫飞。未来不知所已,突然之间,眼下的日子已经举步维艰。

 

我觉得自己开始老了。老作为人生程序之一,正式启动了。这感觉第一次出现,是二零零六年初的一个清晨。我睁着眼睛在床上发愣,忽然就觉得自己老了。那是一种很阴险的感觉,甚至就是一个阴谋,似乎就在我睡着的时候,被人硬生生塞进了脑袋里。我大脑的某个部位正在变硬,仿佛烧水壶底上厚厚的白垢,又硬又干,还带着杂质。它一天天积厚,像个肿瘤,吞噬周围的组织,一层一层一块一块把我吃掉。身体自己吃自己,就是老的感觉。

 

我脑袋里面寒光一闪,那是三角刮刀刃上的月光。那是十三年前,我们中学和对面技工校那场著名战役。当时的四中和技工校就像凯普莱特和蒙太古两大家族,胎里面带着世仇,发生过数次经典战役。那次是为什么来着?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四月的夜洁白寒冷,我的心怦怦狂跳,我们在暗影里呼叫奔跑,小脸一个个涨得鲜嫩红润,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动。那时候,我们仿佛一把把三角刮刀,锋利,光滑,带着脆响,不带一条褶儿,眼睛里有光。后来我们怀着无比敬仰的心情拜访过那把刀原来的主人,是个前辈级的人物,巅峰时期闻名百里的大“手儿”。我们围成半圈,垂着手,我亲眼看见我们中间那个老大级别的人物僵硬的笑脸和毕恭毕敬的眼神。前辈推着自行车下班回来,不高,不壮,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旧劳动布工作服,裤腿有点不够长。自行车很破很响,链子掉了,在轮轴上不利索地挂着,车把上挂着一袋鸡蛋和西红柿。他看见我们好像很高兴,笑眯眯地打招呼,很和善的样子,一个个问我们的名字,还摸了好几个人的脑袋,问我们吃没吃饭,说媳妇儿不在家,他给我们做饭。那天我们没在那儿吃饭,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觉得人无论多大年纪,只要还有打架的冲动,就不能算老。

 

我突然想起了我大学时的女朋友。我想起来了和她在玄武湖边骑车,我在坡下面等她,看着她冲下来。我还想起来那天颤动的湖水、城墙上的荒草、田野青涩的味道、蓝色的天际线、远处若隐若现的城市噪音。她从坡上冲下来,吓得闭上了眼睛。她的头发融化在阳光里,像一团金色的海草,无止境地飘摇。

 

我闭上眼精,心抖了一下。

 

我跳起来,撞开门,跑出去,跑到健身房。扩胸,拉臂,卧推,深蹲,再扩胸,拉臂,卧推,深蹲,直到浑身战栗,连哑铃都拎不动为止。练完算了一下,成绩相当不错,甚至比一个月前还好很多。我松了一口气,至少我的身体还很年轻,很硬梆。看来问题就出在脑袋里。

 

毫无疑问,我的生活正在下沉,我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堕落,仿佛空中的翎毛,水中的沙粒,早晚要沉底儿。一成不变又不见尽头的生活必然堕落,必然沉底儿。在我还是一把三角刮刀的时候,世界好像一个洋葱,重重叠叠的有好多个面,好多层,充满了可能性,而人生,在我的想象中,就是一刀一刀,一层一层地戳破那个洋葱,什么都看看,什么都尝尝。现在,我明白了两点:第一,我没那么锋利。第二,活着就是一个面越来越少的过程,最后只剩了一个,我也早就不再是三角刮刀了,我是一个图钉了,被按在上面,看着别的刀呼啸,自己慢慢锈掉。

事实上,我已经习惯于不再审视自己。我过得如此心安理得,似乎眼下的生活已经不是生活本身,而是某种本应该在别处在远方的生活的替代品。对于这样一个随意的替代品,好或不好又能如何?

 

那些天我眼神呆滞,额头映着暗光,如行尸走肉,并以徒劳无益的思考为乐。我所思考的,几乎囊括了古今中外所有比较重大的,几百亿颗脑袋想破了也没有答案的命题,像生老病死、生命轮回、爱情、时间空间等等。后来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笔记本,记录得正是当时的思想状态。细细一看,大惊,汗珠滚滚而下。例如,上面有这样一段:

 

命题:人,作为有形的,活的存在,如何打败时间?

 

(没发现论证过程)

 

结论:有一个东西能打败它。

条件:那个东西一定来自人的血肉之躯。

方法:赶在时间把你彻底吃掉之前,从身体里拿出最好的全部,例如智力,感情,力气,胸怀等等,制造出那个东西。只有它能和时间对抗,因为它已经不属于你本身。它既你的,又不是你的。只有这种东西能战胜时间,而身体里的一切,最终都要输给它。类似的思辨,写了满满一本,字体狷狂,行文零乱。很显然,我当时已经着了魔,仿佛唐吉坷德,仿佛某君昆仲。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走出去的,我相信是大脑的自救功能,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当秋风更冷了,落叶更厚了的时候,无论我跑在Bethesda的街上,在家里的阳台上发愣,还是走在DC的宾夕法尼亚大道上,心里所想的,只有恩淑。我的大脑在万分危急的时刻,分泌了一种叫做的思念的物质,这个更强有力的信号斩断了我的胡思乱想,一念代万念。我清楚地感觉到,一种清苦蜡黄的汁,趴在我的大脑沟回里,粘糊糊的,我抹掉了,只干净了一会儿,它又密密地渗出来,慢慢往一起聚。我想见到恩淑,发疯似的想见到她,我想摸她,把她搂在怀里,吻她,脸埋在她的头发里,闻她独有的味道。我想起她在我身边,安静地走着,脖子挺得很直,却微微低着头,两只手直直地插到牛仔裤袋里。她躺在船上,脸上盖着一顶大草帽,白花花的阳光透过树荫,花瓣一般洒满全身,四周湖水荡漾。我想起她的声音,忽高忽低的调子,偶尔滑得很长的尾音,如溶化的透明液体,柔软地飘在空气里,转而消逝在虚空之中。我又看见她提着裙子,在湖畔的草地上跑,我在后面追她。她光着脚,踩在洼地里,溅起了水珠。我看见灯火通明的街上,她坐在车里,向我挥挥手。我站在街边,头一直在疼,不停地揉着脑袋,忘了向她挥手告别。思念控制了记忆,记忆扭曲成幻觉,幻觉终于破产,重量急速消失,背景飘飘散去,她正在变得透明,正像水一样流走,弯弯曲曲地消失在空气里。我伸手拉她,手穿过她的身体,没有一丝阻碍,她从我的指尖流走了。

我突然想痛快地打一架,可是我已经过了打架不需要理由的年龄,可是我没有理由。

我梦见自己给恩淑打电话。我用手机打,用座机打,跑到公共电话亭打,可是任凭我如何努力,如何瞪圆眼睛,不是记错了号码,就是按错了键,总之永远也无法拨通。那感觉难过之极,几乎痛不欲生。后来我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拼命想醒过来,可就是睁不开眼睛。再后来我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隐约看见了窗帘外路灯的亮光。又挣扎了一会儿,终于醒了,发现自己像刚从烤箱里面端出来的红薯。我发高烧了。

我摸到开关,打开床头灯。夜里三点半。我想喝点水,可是刚一站起来,立刻天旋地转,笔直地摔了出去,脑袋磕在桌角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感觉稍稍清醒了些。翻身想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地毯上有很多血,原来我的脑袋撞破了(奇怪的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疼)。我第一反应是叫辆救护车,可是找不到手机,我也不想在半夜里被人折腾。我随手抓了些纸巾,按在伤口上,过了一会儿,血似乎止住了。

借着床头灯微弱的光,我把血迹用纸巾简单清理了一下。不一会儿,地上就出现了一小堆纸团,可是还有相当多的污迹没有擦干净。随它去吧。我伸手抓过杯子,喝了几口水,在纸堆旁边躺下来。

很快睡意向我袭来,可是我不能睡,我再也不想堕入那个噩梦之中。我挣扎到窗户边上,打开一扇窗户,然后摔倒在床上,紧紧地裹住被子。

冷风灌进来,我一个哆嗦清醒了,这才觉得头顶上火辣辣地疼。我伸手去摸,发现伤口只有花生米那么大。头皮可真是脆弱啊!弹丸之伤而已,却如此的煞有其事。下面有三盏路灯,两盏发白,一盏发黄,灯光昏暗呆滞,仿佛冻傻了。我不喜欢冬天,尤其是没有雪干冷的冬天。我一辆一辆地数楼下的车,数完了重头再来。我又想起了恩淑,我觉得再也见不到她了。

睡意再次袭来,我顽强抵抗,可是一来被发烧折磨得很累,二来又无事可做,转眼间就睡过去了。

我是被敲门声惊醒的。天已经亮了。

“等一下!”我使足了劲喊道,声音却像是从一架破收音机发出来的,我的嗓子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

敲门声停止。我扶着墙向门口摸去,强忍着没吐出来。

我打开门,果然是水云。她脚边放着个大洗衣筐,里面装满了锅碗瓢盆。

我想起来了,她说过要把厨具送给我的。

水云要搬走了。她在波士顿找到了一个助理教授的职位,这几天正忙着收拾东西。

“你怎么了?!”看见我的样子,她惊恐万状,仿佛看见了妖怪。

“生病了。”

“你这生的是什么病啊?你不是让人打了吧?”

我这才想起来把脑袋摔破的事。“喔,不小心摔了一跤。”我随便应付了一句。胃里翻江倒海,我弯着腰冲到了卫生间。

我趴在马桶上,秽物从喉咙里奔涌而出,势不可挡,酣畅淋漓。冲了水,又吐了一会儿。我打开水龙头,漱漱口,抬起头照镜子,然后自己也下了一跳。

我满脸都是干了的血迹,如滚滚奔流的岩浆。一撮头发被凝固的血粘着,正耸立在空中。我就这样面目狰狞地睡了一晚上,却一无所知。

我洗干净脸和头发,简单梳了头,推门出来。水云在卫生间外面等着,我和她一起回到卧室。

可以想象,房间有多么的狼藉:地毯上的污迹和那堆纸团还在,连枕头、毯子、床单,甚至窗台上都有血迹,活像经过了一场惨烈的搏斗。

“干净床单在哪里?”

我指了指壁橱,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墙壁,看着水云一个人忙活。她手脚麻利地换完了床单、枕套和毯子,送到洗衣房,然后用清洁剂和酒精擦地上的污迹。一会儿工夫,仿佛魔术,房间就清洁如初。

我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看见水云跪着叠烘好的床单。我看了看钟:十二点整。烧已经完全退了。

“我煮了些面条。你要吃点好消化的。”她说着,站起来走到厨房里,随后我就闻到了挂面的香味。水云拖过来一把椅子,把面摆在我面前,看着我吃。我吃了一个鸡蛋,小半碗面条和半个橙子。后来她回家收拾东西,我半躺在沙发上读小说,读着读着饿了,起来吃了剩下的面条,然后冲了个淋浴。水云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客厅里做广播操里的踢腿运动。

“你怎么起来了?应该多休息呀。”

“我全好了,看。”我说着使劲儿向空中踢了一脚。

她笑了,把几个塑料袋放在餐桌上。“没有红油超手,其它的都买来了。”

我们把饭菜在桌子上摆好。水云后天走,我今晚给她送行。天暗下来,又厚又重,似乎要下雪了。

我还没完全恢复,吃几口就饱了。水云也吃得心不在焉,只是一个劲儿地发愣。后来我们把饭菜都收了,坐在窗户下面的地毯上。

天暗的厉害,已经开始下雪了吧?

水云对我说这几天光忙着吃饭了,有好几拨人请她,闹哄哄的,今天算是最后一顿。

“波士顿那边都准备好了吧?”

“房子已经找好了,朋友帮着办的。这边的东西不是送人就是扔了,剩下的我那辆车能搞定。没什么了。”

我点点头。

“其实很不喜欢波士顿,乱七八糟的,冬天总觉得阴冷阴冷的。”

“那也一定要去?”

“是啊。总不能干一辈子博士后吧。等过几年老了在找就没人要啦。”

我笑了:“怎么说的跟把自己嫁了似的?”

“找工作和嫁人本来就差不多嘛。该换就换,要换就得趁早。”水云伸直腿,仰望着天花板,“看看我的大学同学,好几个都是faculty了。我怎么也不能比他们差啊。”

“我没觉得你差啊。”我说,“何苦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我不是你呀。”水云看着我,似笑非笑,“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不冲出去,以后就没戏了。”

她从天花板上收回目光,楞楞地看着我,仿佛我脸上正上演着一出悲剧。她轻轻叹了口气,如清风拂过草地,像花瓣落于泥土那样温柔。她向前挪动了一下,微微一颤,倒在了我怀里。

她使劲抱住我,好像落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木头。我也抱着她。我们默默相拥,长时间地保持一个姿势。一种温暖的香味渐渐飘散开来,让人心醉。

我吻了水云。当时四周一片虚无,那个吻是黑暗之中唯一确定无疑的存在。在虚无中我感到安全,可是在那一吻中我感到了久违的自己。她躺在下面,颤抖从她身体里传出,宛如一朵小野花在挣扎着绽放。我浑身燥热难当,双手自行活动起来。

“病还没好利索呢。行么?”

“当然!”

水云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在那一刻她娇弱无力,在这个阴冷干枯的冬夜、硬梆梆的房间里,她是个奇迹。仿佛时空错乱,美人错入我怀,让我惊异不已,心醉神迷。水云大胆火辣,毫无顾忌,如花似玉地释放着自己,有如多年的老情人一般。

我的体力略有些不支,不过表现基本令人满意。水云裹着毛毯,双腿并拢坐在床上,和我隔着大约一米远。她沉默不语,大眼睛里充满着的,可以说是伤感,也可以说是倦怠。在那一瞬间,我真想把她搂在怀里,听她向我娓娓道来,让我和她一起拥有那一切。可是面对这个刚刚缠绵过的女人,我突然没有勇气抱一下。悲哀在我心头涌起。

后半夜,我突然醒了。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我转过去看她。她的脸埋在乱发之中,睡得很沉很香,几乎听不见呼吸声。我凑近了看她。过了很长时间,她翻了几个身,在梦中发觉了我,睁开眼睛,目光清澈淡然。她愣了几秒钟,甜甜地笑了,张开双臂搂住我。我低头吻她。

“还有别的女人么?”她在喘息的空档里问。

我摇头。

“那——憋得慌怎么办呢?难道老是用手。。。?”

“嗯,也挺好的。”

她在床上摸索了几下,找到我的手,握住了,好像对它表示慰问。另一只手直捣我胯下,握住了我的家伙,好像也对它表示慰问。

“你为什么不出去找女人?”她问,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问它。

它站起来,没什么表示。

“不是已经躺这儿了么?”我回答。

她浅浅一笑:“等我走了呢?”

“还是老办法呗。”我打了个哈欠说,“比较快捷。我这个人懒。”

“鬼才会信!懒也不在这种地方啊。没有看得上的?”

我摇头:“怎么可能?那得自大到什么程度啊!”

“按说不该这样嘛。你其实挺会弄。。。昨晚上。。。”

“谢谢。可是真的,我这人特别怕麻烦,以后努力改正吧。要是都像你这样该有多好啊!”

她会心地一笑,春风拂面。

“再来。”她说。

天亮时我们又来了一次,然后在床上躺着不动,像两条搁浅的鲸。我全身已经没有一块肌肉能收缩移动了,我觉得我每个关节面之间的缝儿都在一厘米以上,我觉得我已经不行了。昨夜一直在下雪,我们完全不知道。后来我们缓过来了,默默地穿完衣服,下了楼。外面天寒地冻,残雪飘零,世界闪闪生辉,好像天上悬着两个太阳。我把她搂到了怀里。

风夹着雪向我们轮番冲击,抽完我们的脸,顺便钻进我们的头发里耳朵里衣服里。我亲眼看见雪花一粒粒贴在她脖子上,缓缓化成半球形的水滴,半球悠悠地拉长,变细,犹犹豫豫地往她身体里钻。我的脖子上也沾满了这种水滴,也细细凉凉地往里钻。我们完全没有理会,我们只是抱着,密不透风,几乎成了同一个人。我真想就这么抱下去,不去想结果,任由老天摆布。然而我忍住了。水云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她并不属于我。她应该有她的故事,我该有我的。我们之间的门曾经开过,但现在应该关上。这个故事有点残缺,但是恰到好处,恰到好处的故事就是完整的。

“答应我两件事。”

“嗯。”

“第一件事,再用手的时候,偶尔想着我。”

“好。”

“第二件事,有一天你回忆的时候,记得我。”

“好。”

我们在树下依依相别。水云走了几步,突然回头,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向我挥挥手。风更大了,大橡树突然一抖,积雪洒下来,落花缤纷。她站着没动,长长的卷发上沾满雪花,仿佛圣诞水晶球里的洋娃娃。

当年答应她的两件事,我都做到了。

http://www.mitbbs.com/article_t/Prose/3118697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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