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云

这是一栋都市里极常见的那种写字楼，狭长的走廊里光线昏暗，沿着走廊一侧是一间间门头上挂着不同牌子的写字间。

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的衣着素雅的苗条女子，她仿佛不太熟悉这里，犹犹豫豫地走走停停，边走边看着各个房间的门牌。最后她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那扇门上，贴了一张很大的红纸，上面写着四个醒目的大字——“青鸟婚介”。

女子似乎微微有些迟疑，但还是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人说“请进”后才把门推开了。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一面墙上挂满了各种证书、奖状和锦旗，另一面靠墙面对面并放着两张办公桌，桌子旁边各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你好！”两个老太太热情地招呼着，指着桌子旁边的另一把椅子说：“请坐，请坐！”

“谢谢，”女子稍稍有些腼腆地落了座，借着房间里的光线我们看清楚了她的面貌：这是一张清秀脱俗的脸，但是明显已韶华不再，有一种内在的东西闪现在这张脸上，乍一看像是温柔，可是看到后来却又像是高傲。

“请问哪位是胡老师？” 她的声音舒缓而柔和，同她的相貌很相称。

“我就是，”一个稍胖些的老太太笑容满面地说，“你是小陆吧？”

“嗯，”被称为小陆的女子微微颔首，“对不起胡老师，路上堵车，耽误你们下班了吧？”

“没关系没关系！”两位老太太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中午不休息。”

“你在我们这里报名尽管放心，”胡老师接着又热情地说，“我们是A市市最正规的婚介，我和你刘老师，”她指指对面的另一个清瘦的、戴眼镜的老太太，“我们都是民政局退休的，不比那些惟利是图的黑婚介，要看一家婚介是否正规，首先要看它的经营许可证……”

“我相信你们，”女子轻轻地打断了胡老师的话，“我在网上查过，你们的口碑还是挺好的。”

“是吧。”胡老师得意地说。

“我以前在一家婚介报过名，认识了一个记者，彼此挺谈得来的，可是，”她微微皱起了眉头，脸上掠过一丝伤痛，“后来我托人到他们单位打听这个人的情况，才知道那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

“哎呀，”胡老师惊愕地说，“那就是恶意欺诈了！你放心好了，我们这里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我们这儿的会员，一进来就要严格地审查全部证件，我们隔壁就是派出所，我跟他们都很熟，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到那里去核查。”

“我相信你们，”她再次重复了这句话，从她的表情里不难看出这句话确实发自内心，“我今天也把我的全部证件带来了。”说着她从包里取出了一个很大的文件袋，又把文件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在桌上。

胡老师赞许地点点头，开始认真地翻阅各种证件：毕业证、学位证、各种资格证书、职称证书、房产证、土地证、离婚判决书等。刘老师也探过身来，很感兴趣地把胡老师看过的东西一一又翻阅了一遍。

“每个离过婚的人都会说自己是非过错方——起码我认识的那些人都是这么说的，”即使是微笑的时候，她脸上也总带着一种忧郁的样子，“可是我的情况不 是我自己说的，离婚判决书上面都有。我前夫是个部门经理，一天到晚在外面应酬，经常喝醉酒。他工作压力大，一喝醉了就拿我和孩子出气，弄得我们一听说他不 回家吃饭就害怕。我就是因为他酒后暴力行为报过三次警。可是我那时还不愿意离婚，我接受不了，总觉得离婚是件很丢人的事，一直到我有一次找煤气证的时候在 他包里翻出了一个避孕套。”

“那他是在外面有人了？”

“如果他真的有了什么正儿八经的外遇我还能尊重他一点，可是我很清楚这不可能，他还不知道是去了什么声色场所了呢，这实在是超过了我的忍耐限度，所 以我就起诉了。第一次没判离，本来按法律规定半年以后才能再次起诉，除非在这半年期间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比如严重的家庭暴力行为什么的。结果才过了两个 月，他就又犯老毛病了，一次喝醉酒以后把我打得鼻青脸肿，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重，因为他恨我要跟他离婚。于是我又起诉了，这次他知道难以挽回，最后同意跟我 协议离婚了。”

“哦。”两位老太太同情地点了点头。

“离婚协议书是我写的，财产方面我没占他一分便宜，女儿归我，房子给了他。”

“你把房子给他了！？”胡老师这次表现出了毫不夸张的震惊。

“嗯，”她垂下了眼睛，“当然房款我拿了一半走的，不过房子折价比市场价低，离婚后我自己又贷款买了一套两居室，现在贷款已经还清了。”

“那你收入很高喽，现在房价这么贵！”

“还可以吧，干我们设计这个行业的，收入都还不错，不过真的挺辛苦的，我已经加了几个月班了，每天都干十个钟头以上。”

“真不容易，那孩子哪个带啊？”

“暂时我父母来管，他们都是外地的，我父亲退休返聘，今年才不干了，急急忙忙到我这里来，一方面是帮我一把，另一方面是来操心我的终身大事的。”

“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胡老师感慨道，“你个人有什么要求？要找个经济条件好的？”

“啊，不，我对经济条件并没有什么要求，他只要不给我增加负担就可以了，我想找一个人品好、素质高的。”

“人品这东西我们可不好替你把握，”胡老师面有难色地说，“我们只负责确定对方的身份，你有什么客观条件吧，我们可以替你筛选。”

“嗯，”她略一沉吟，“年纪嘛，比我大个七八岁以内，学历要本科以上，相貌基本跟我相称，收入稳定就行了。如果是带孩子的，最好是个男孩——我不怕他给儿子买房子，”云微笑了一下，“男孩子心胸宽一点，好相处。”

“你这个条件还是比较实际的。”两位老太太对视了一眼。胡老师站起身，在桌上密密麻麻的文件夹里查了一会儿，找出一本翻开。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走进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人。

“老先生，你是来干什么的？”胡老师吃惊地问。

“哦，这是我父亲。爸爸，你怎么上来了？”

“我来看看，”老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被桌子上的文件吸引住了，“都有些什么人选呀？”说着就坐到了女儿让出的椅子上。

“哦，陆老，欢迎！你来参谋参谋吧。看看这一位，嗯，大学教授，一个女儿已经出国了，他就想找一个形象气质好的，我看你家女儿合适。”

“不行不行，这个年龄太大了。”老先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这一位呢，只有四十三岁，自己开了一家装潢公司，一个儿子判给女方。”胡老师的样子仿佛打出了一张王牌。

“算了，我不想找做生意的，我害怕再跟那些整天忙于应酬的人打交道了。”这次轮到女儿反对了。

“是这样啊，”胡老师有点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继续翻下去。“这个，省直机关公务员，三十九岁，有两套房子，啊对不起，人家不要带孩子的。”

胡老师继续翻了一会儿，“这个怎么样，南开大学的本科生，身高一米七八，丧偶的，在电机厂工作，效益很好，年龄跟你女儿也合适。”

父女俩把头凑过去专注地看着，照片上是个忧郁的中年人，面貌尚属端正，只是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一点。

“嗯，还可以。”父亲认真地点了点头。

“啊，他带着一个女儿呀，要是个儿子就好了。”女儿有点遗憾地说，接着，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似地说：“还有没有更合适的？”

“没有了！”胡老师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哎，那个飞行员不是挺好的吗？”父女俩尚未表态，一直在旁边默不做声的刘老师突然发话了，“他前几天才来过，还挺急的呢。”刘老师说着笑了。

“噢对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胡老师从椅背上弹起来，兴冲冲地拿起了手机：“我手机里还有他的照片呢，让我找找。他一直没有把照片带过来，上次来的时候我就用手机给他拍了一张……诺，就是这张！”

父女俩急忙把头凑了上去，只见手机里是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男子，约摸三十八九岁，相貌颇为清俊，腰板挺直，手放在膝盖上一副庄重的样子。

胡老师看了一眼笑起来：“拍照片的时候我叫他放松一点，他不肯，说军人嘛，就得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啊，我还以为他是民航的呢，原来是军人。”女儿轻轻地说。

“要是民航的收入就高了，不过部队上的也不错呀！”胡老师看了她一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女儿慌忙解释，“部队挺好的，真的。”

“他比你大四岁，大学本科，空军上校，一个女儿判给对方了。”

“条件是很不错，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接受带孩子的。”女儿有点不自信。

“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就给我们联系那个电厂丧偶的吧。”父亲果决地说。女儿看了看他，没有吱声。

“那好，现在是吃中饭的时候，待会儿我就替你们联系！我们这儿的收费标准是男士八百元，女士一千二——离婚的男的比女的好找，你家女儿条件这么好，我建议加入VIP会员，”胡老师小心地看了看父女两个的脸色，接着说，“收费标准是一千四。”

父亲听了面有不快，女儿却已把钱包掏了出来……

父女两个下得楼来，早有一个相貌端庄的老太太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等在那里，女孩欢然跃上来，抱住了妈妈，老太太急不可耐地问：“云，有什么合适的吗？阿宝一直闹着要上去，我坚决不让她去，小孩子家，去那种地方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呀？我可以帮妈妈出出主意嘛。”阿宝插嘴道。

云微笑着把孩子揽进怀里，对母亲说：“倒是有两个人选……”

“那个飞行员有没有房子？”在一家干净的小饭馆里落座以后，母亲抿了一口茶，问道。

“不知道。”云摇了摇头。

“月收入多少？”

“不清楚。”

“叫什么名字？”

“……”

“那你们看了半天看的什么呀？”母亲不满地说。

“我爸看的材料，我没有看。”云有点尴尬。

“那你都看了些什么呀？”母亲转向父亲问。

父亲一脸的茫然，好容易才回忆起来一些：“他好像叫什么军。”看看母亲的脸色，云急忙替父亲解围：“还不知道人家同意不同意呢，人家条件这么好，八成不愿意找……”云看了一眼阿宝，把话咽下去了。

“这倒是，没房子的话把握还大一点。”母亲有点泄气。

“不提这些吧，你们到世博会别舍不得花钱哦，好容易潇洒一次，一切开支包在我身上，包括我姑妈的。”

“好，好，你今年刚余下几个子儿，就不知道该怎么烧包了。”母亲笑道。

“吃完饭你自己带阿宝去玩吧，我们直接去你姑妈家，明天早上五点就要出发呢，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要当心一点，门一定锁好，有什么情况打电话！”父亲认真地叮嘱。

“放心吧，这么些年我自己还不是都这么过来了。”

“还有我呢！”阿宝又插嘴道，四个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