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枚灵

星期天的时候，颖颖在家休息，朱晓平和颖颖俩人把强强背到院子里，让他躺在树荫下的藤椅上，这样可以见点阳光，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嘱咐颖颖照看弟弟一会，她去菜市场买点排骨，想给两个孩子做冬瓜排骨汤喝。

朱晓平在菜市场，刚买好排骨，就接到颖颖的电话，颖颖在电话里哭道，妈妈，你快回来吧，弟弟状况不好，赵叔叔已经叫救护车了……

她冬瓜也没来得及买，骑上车子就飞跑回家，在路上，她还以为是颖颖光顾着看书，让强强从藤椅上翻下地了。谁知道她进了院子，烧烤店里的几个小姑娘，就对她说，强强是被赵阿姨和李阿姨给气的心脏病发作，刚刚被救护车拉走，颖颖和老板跟去了。

朱晓平也没听仔细事情的经过，现在，她哪里还有心思，追究赵阿姨和李阿姨的过失，她的整个心都被强强的病情揪着。等她打的追到医院，强强已经被推进急救室。

在急救室外，赵兵安慰着正在哭泣的颖颖，看到跑得满头大汗的朱晓平，两人忙迎过来。扶住她。

强强，我的强强，他怎么样了？

你先不要着急，医生正在里面抢救，不会有事的。赵兵安慰朱晓平道。

颖颖一边哭一边对妈妈诉说事情的经过。烧烤店的赵阿姨和李阿姨，两人看到我在给弟弟讲故事，就走过来看我们。赵阿姨说，你看看人家这俩孩子，像亲姐弟似的。李阿姨就接着说，只可惜这病啊。唉，难怪他爸会没命赚钱，遇上这么个冤家，讨债鬼，能有什么办法？我听了很生气，就站起来大声说，李阿姨你在胡说八道！你才像个讨债鬼、大魔鬼！赵阿姨和李阿姨还说我，哎，你小小孩子怎么学会骂人呢？真是有亲娘生，没亲娘养的孩子。妈妈，要不是弟弟病发作，还有赶来的赵叔叔拉着，我真想上去揍她们。

娘俩抱头痛哭。朱晓平哭着对女儿说，你是个好孩子，你做得很对！她听了颖颖的哭诉，都恨不能，现在就去撕烂那两张恶毒的嘴吧。她们真恶毒，都是做母亲的，她们怎么可以残忍地对两个孩子说这样的话？尤其还有一个重病的孩子，本来化疗后他的心脏就不好，这不是要他的命么？她们居心何在？她焦急悲痛地看着急救室紧闭的大门，心想，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赵兵一直站在那里，不时长吁短叹。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中年妇女，赵兵忙迎上去，两人到一边，低头耳语去了。

朱晓平正疑惑两人的举动，就见大夫走出来，说，我们尽力了。

朱晓平一听这话，发疯一般扑到强强的病床前。强强！强强！我是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啊！

强强好像听到妈妈的呼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泪水从毫无血色的脸上流下来，嘴唇艰难地动着。朱晓平急忙把脸贴近强强的耳边。

妈—妈，我想—爸—爸。

朱晓平忙说，爸爸知道，爸爸一定知道强强在想他。

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来—讨—债的，我是想—来—报—爸–爸—妈妈—恩—的，可……

朱晓平听了强强这番临终留言，心几乎碎成八片，碎的没了知觉，竟觉不出一丝疼痛了，好像那些支配疼痛的神经，全碎了断了。她就那样攥着强强僵硬地细如麻杆的手臂，像一座雕塑般一动不动。

赵兵和颖颖，怕她悲伤过度，想扶她出去，但朱晓平却平静地说，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陪着强强，陪他走过进入天堂那段路。

朱晓平在赵兵红，十字会的陈大姐还有老年公寓陈老伯儿子的帮助下，料理完了强强的后事，屋里就剩她一个人对着强强的衣物独自发呆。强强最喜欢的那只小狗，也好像知道小主人不在了，悲伤地趴在墙角，竟一连几天不吃不喝，气如游丝。朱晓平疼惜怜悯地抱起它瘦弱的身体，就像抱着强强那样，对它说，狗狗啊，你吃点东西吧，你不吃东西怎么行呢？你的小主人去了，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啊，这样他就不用受人白眼，更不用受那些活罪了。他现在已经没有痛苦，一定过得很开心，他说过他是来报恩的，那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们为他而伤心……小主人走了，他也走了，你要是再走了……

朱晓平说着说着，竟然泣不成声，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流泪，第一次哭出声来。

呜呜咽咽地悲惨哭声，惊动了烧烤店里的人，有几个较喜欢她的小姑娘想过去劝说她，都被赵兵阻止了。

赵兵说，让她哭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要不然，她要怎么应对以后那么多事情。

颖颖放学回来，看到朱晓平眼睛红肿，就想，爸爸怎么还不回来，要是爸爸在妈妈身边就好了。就偷偷给爸爸打电话，爸爸的电话已关机。颖颖不敢和妈妈说，跑到烧烤店，去问赵兵。

赵兵听到她问起爸爸，好半天没回答她，脸色竟有些沉重。面对颖颖的询问，还有每天看到朱晓平那个样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们，不高属他们，这事也瞒不住，早晚她们都会知道。告诉他们吧，赵兵真的不忍心再一个孩子面前说她爸爸那些事情。朱晓平现在这种状况，要是知道曹成的事，无疑是雪上加霜，她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她那么单纯善良的一个弱女子，生活的境况已经够残的了，偏偏曹成又出这事，真是屋漏偏遇连阴天！

颖颖见赵叔叔不做声，烧烤店的几个姐姐也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她心里的疑虑更加重了，知道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她不明白，她的爸爸去出发能有什么事？她正想去问看着很和气的小雨姐姐，就听赵叔叔说，都站着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颖颖晚上和妈妈过来吃饭吧，叔叔给烤鱼片吃。

店里的姐姐们立马悄悄地离开，神情都很怪。

颖颖看出赵叔叔是故意这样的，就撅起嘴，赌气地说，你们自己吃吧，人家晚上要上晚自习呢，就跑出了烧烤店。

出了烧烤店，颖颖的泪水就“哗”地流出来了，“嗵嗵”地几步跑进家门就喊，妈，爸爸到底怎么了？

朱晓平坐在那里正愣愣地想着什么，忽被颖颖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

颖颖一句话问的朱晓平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得如实地说，我也不知道你爸出发干什么去了？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你爸说最多一星期，现在也该回来了。

我也是从电视上看到曹成贩卖假烟的报道，那几天的新闻台，一直都在跟踪报道这件事，尤其是曹成的作案动机，一度成为人们议论的热点。

悲痛中的朱晓平，自然没心思关注电视新闻，不知道，此时，她的丈夫已经是一位名人了。

赵兵在烧烤店打烊后，领着一个很优雅很有气质的中年女人，来约朱晓平一同去城外的海滩看夜景。她看着那个女人，好像在哪儿见过。赵兵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多年的好友，也是你一家子，朱晓娜，在公证处上班。

朱晓平看着朝她微笑的朱晓娜，忽然想起，她就是那天在医院和赵兵去一边耳语的女人。她那温和的笑容，让朱晓平不觉对她有了一种亲近感。

一路上，赵兵和朱晓娜就沿途的风景大发感慨，这里是哪里哪里开发的，房价到了多少多少……朱晓平只是听着，眼睛看着窗外，一会就不辨南北了。她对这座日益发达的城市，像这样不管是规划还是绿化都很好的开发区，并不熟悉。车外灯火通明，各色灯光五彩缤纷，一座座高楼大厦，一掠而过，逐渐被抛到车后。

朱晓平有些后悔跟俩人出来了，人家俩人是多年的好友，说不定还有那一层意思，瞧他们俩人向望的眼神，自己坐在这里不成了电灯泡了？但既然来了，就尽量少说话，安静地坐在后面就行了。

晓平，以后你也来这里买房子，我和赵兵已经都在这里买了。晓娜突然回头对她说。

我？把我卖了，也不值一平方的钱，还是下辈子重新投胎做个有钱人再买吧，朱晓平自嘲道。

干么要等到下辈子？这辈子说不定就能买上了呢，你要知道，我们的生活无时无刻都处在一个魔幻的变数中。有些事情是在不断地变化，有些人呢，也是在不断地变化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我很清楚自己的本事，你们就不要取笑我了。

现在当然是买不起，但并不代表以后你会买不起。说不定有人会愿意给你一笔钱呢，哎，晓平，你说，真要有一笔钱给你，你要不要？赵兵也凑热闹道。

朱晓平疑惑地看着俩人，隐隐约约觉得他俩的话里有话。吃饭的时候，看俩人喝了点啤酒，也没看出有醉意啊。朱晓平想俩人这是拿我开心啊，心里虽对他们的玩笑很生气，但依然佯装很高兴地说，有那么好的事？谁会傻到给我钱？

晓平啊，本来有些事情对你来说是件坏事，但谁也说不定坏事就变成好事了，晓娜说。

俩人的话，朱晓平越来越疑惑，反复咀嚼这话的意思，但依然捉摸不透。

哎，你俩是什么意思？越说我越不明白了，你们该不是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吧？

这时俩人反而不做声了，车上静的出奇，只听到汽车的行驶声和不远处传来的海浪拍岸声。赵兵加大了油门，车子一会就驶进了空旷的海滩，在一旁停了下来。

三人下车，走向海边。海风徐徐，海浪轻涌，海水缓缓地拍打着沙滩，一轮弯月挂在天空，淡淡的月光在海面上洒下一道道粼粼波光，让人心旷神怡。朱晓平蹲下身子，轻轻撩拨海水，看着变化莫测的海水，竟有些莫名的悸动。它多么像自己的生活，时不时地就有一些惊涛骇浪，冲进生活的海岸上，常常让你猝不及防，又无可奈何。

赵兵终于开口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曹成走私五十箱万宝路香烟，被公安局截获，所有香烟，后天就在市郊的一片废墟上焚烧。

朱晓平瘫坐在沙滩上，眼前的微风轻浪，似乎一下子变成狂风巨浪，把她打翻，彻底淹没到苦海里去了。

赵兵这一消息，让她把曹成以前那些加班费，他出发时的怪异，还有她那个奇怪的梦，都串联起来了。

此刻，她只恨自己怎么那么迟钝，没有早些警觉？

让她不明白的是，曹成怎么成了主犯？要说主犯该是尹倩才对，曹成只是跑腿的小喽啰，怎么会是主犯？肯定有人陷害他。朱晓平大声说。

晓娜接着说，这事一出的时候，赵兵就托我找人打听，据我的可靠消息，这事是曹成主动承认他是主犯，与他所在的公司毫无瓜葛。他的供词中记录的是，他利用公司向南方送货的车，在返回的时候，偷运他自己的私货。

他怎么这么傻？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肯定是受尹倩的胁迫！替她担罪名，我要去找那个女人问个清楚。

因为强强的事，我们没有立即告诉你，但我和赵兵已经去过他的公司了，尹倩根本不露面，我们和他的秘书谈了，要求他们公司出保释金，保释曹成。他们公司根据曹成的表现，愿意出这笔钱。但曹成说什么也不让交钱保释他，他说，他宁愿坐牢，省下那笔钱给强强治病……

你们没告诉他强强的事？

后来告诉他了，看得出他的对强强的离去很痛苦也很内疚。他还嘱托我们好好照顾你和颖颖。后来他又说这笔钱留给你和颖颖，还托赵兵给你买套房子。

他怎么这么傻啊？这么傻啊？没有他，我们要这钱有什么用?我不要这些钱！用他的自由身做代价，我怎么忍心去花，我死也不要！他现在在哪里？我要去见他，我要和他谈谈，你们赶快带我去！

朱晓平像疯了一样，竟然朝海里跑去，吓的赵兵和晓娜连忙把她拖住，连拖带拉地弄上车去，并答应等明天一定带她去看曹成，她这才不再挣脱，只是一个劲地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曹成啊，你怎么那么傻？你这么煞费苦心，强强也回不来了，你又何苦呢？没有你，我们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强强的去世，曹成的牢狱之灾，朱晓平感到自己悲伤到了极限。

俗话不是说，物极必反，她在经过这巨大的悲伤后，竟然感到有一丝欣慰和喜悦，那就是曹成的爱，尽管这份爱有些沉重。

好友约我一起去孤儿院参加志愿活动，没想到遇到好久不见的朱晓平，她也是来这里看望这些孩子们的。她穿一件红色体恤衫，黑色七分短裤，脚上是一双中跟黑皮凉鞋，虽说还是那么消瘦，但看上去精神很好，脸色也比以前红润了。

我问起曹成的事，她说已经判决下来了，判了一年零六个月，现在被关押在昆仑看守所。她说曹成现在的状态很好，在里面积极改造，争取提前出狱。她每个星期和颖颖都会去看他，等他出来，他们决定也开一家向赵兵那样的烧烤店。

朱晓平说，尹倩在风头过后，找过她，同情可怜了他们家一会，称赞了曹成一大把，临走答应给他们留下一笔钱，说她的委托人会交给她。朱晓平看着她，冷漠地说，你什么买卖不好做，为什么做这样害人也会害己的事情？没想到尹倩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反而摇着头轻笑她，你可真是个单纯可爱的女人！

朱晓平说，要不是赵兵和朱晓娜早就开解过她，我真想当场回绝了她，并狠狠地骂她一顿，瞧她那个样，我都恨不得扇她一耳光的心都有了。真是越想越后悔，当初，看她和曹成在一起，为什么就没坚决地要曹成离开她呢？即是误会曹成和她有出轨行为，也强起落得现在这样下场。

赵兵说，你不要辜负了曹成的良苦用心，即使你不要这部分钱，曹成他也不会被无罪释放，你要了这份钱，说不定还会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朱晓平仔细想想也是这个理，再说了，尹倩那些钱，权当是曹成的误工费吧。剩下的，朱晓平说，一部分捐献给红十字会陈大姐那里，那样可以帮助更多的白血病患者；另一部分这不送到这里来了，也算为这些孩子们做一点事情吧，朱晓平脸上是开心的笑容。

当我要和朱晓平分手的时候，她说，最近，她要把强强的骨灰送回老家，和他的父亲葬在一起，顺便去颖颖妈妈的坟头，烧些纸钱，告诉她，她有一个可爱懂事的女儿，今年就要念高中了……

望着朱晓平远去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在给长满杂草的两堆小土丘拔草、添加新土，神情虔诚、详和……

（全文完）

http://blog.sina.com.cn/meiling65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