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枚灵
我常常看到一个拾荒女人,头戴一顶带帽檐的红色帽子,手上套了个塑料袋,在附近的垃圾厢里,捡一些纸箱、废铁、塑料……,然后放到三轮车上的一个大
袋子里,蹬上三轮车,在人流里艰难地行进。
一次,我将店里过期的宣传单报纸还有一些别的废旧东西,让她来收拾划拉出去。女人一口外地口音,用感激卑微的笑容对我说;“谢谢大姐!谢谢大姐!”
其实女人长得还算漂亮,皮肤略微有点黑,中挑个子,很消瘦。
有一次她遇到我领着狗狗玩往店里走,狗狗那时候怀孕快要生了,大肚子一拽一拽的,但走路的样子并不像怀孕女人那样,步子慢又叉的开。女人见了狗狗很欢喜,
问我它是什么品种狗,我说是儿子在这街上捡的流浪狗,不知是啥品种,女人“哦”了一声,又问,这狗好养么?
好养,也不好养。吃惯了肉她不吃馒头,没了肉,饿极了,馒头照吃不误。
女人又问,在楼上养着还是在地下室养着?
在楼上养着的。
还给它洗澡吧?
一星期两次,懒了就一星期一次。
她说她以前养过一只,不小心吃了鸡骨头死了。于是我对她说小狗不能吃鸡骨头虾头之类的食物,家里要常备土霉素等等。
女人听了很开心地走了。风吹起她的衣衫,一如鼓起的帆。
过了一段时间女人见我就问,狗狗生了?我说生了。生了几只?四只,三儿一女。
我俩都开心地笑了。我发觉女人笑起来很好看,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
都送人了没?没有,还没满月呢。哦。
女人再见到我,说,大姐跟你商量个事。我诧异,心里嘀咕,跟我商量什么事?
只见女人怯怯地而又地带着一丝乞求,你的小狗能送我一只好么?我给你钱也行。
她热切地望着我。我看着她,说真心话,我不想给她,钱不钱的到无所谓,我是担心她养不好它。女人好像看出我的心思,连忙说,我一定好好喂养它,定时给它吃
肉,定时给它洗澡,让她住屋里。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将最大的那一只送与她。她从我手里接过小狗时,我突然发现女人的手虽粗糙,却很修长纤细,十指尖尖。我不禁好奇的问,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她得到狗喜悦着,低头正逗弄小狗,被我一问,愣了一下,喜悦慢慢从脸上消失了。女人神色恍惚。好半天才说,很久以前在一家工厂做统计员。
一只狗,让我和她有了共同的话题,偶尔见面,她的话还挺多的。大姐,我儿子可喜欢那小狗了,给她梳毛,娇惯它上床陪他,狗狗很亲密地舔他的脸,他还给它画
像。。。。。。我听着,想象着一个活泼少年,亦如自己的儿子一样,陪狗狗出去遛弯,逗它、捉弄它,拿它特宝贝。
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女人像一个落鸡汤似地被困进我的店里。
女人的话匣子像夏日的洪水哗啦啦一泻千里。
女人是逃难来到这个城市里,最初是给人打工,后来为了照顾儿子和女儿,才捡起了破烂。
女人原先在一家国营单位,在车间干很重的活,后来嫁了一个人人都说向书生一样文弱的男人。男人求自己的父亲托人把她调到办公室做统计员。
生了儿子后,男人生病了,骨瘦如柴,卧床不起。
女人却像熟透的桃子。在厂里和路上,都遇到一束束如火的目光。女人像受到鼓励一样,越发地挺胸摆臀,风摆杨柳尽显妩媚。回到家里,女人尽心尽力侍候男人,
给他擦背,喂饭,端屎端尿,接孩子送孩子。开始,男人总是体恤她的辛苦劳累,常常对她说些感激抱歉的话,女人虽累,心里却舒坦,在人前展现的总是一张笑
脸。
女人陪同男人从北到南,专科名家看了个遍,都给男人判了死刑。男人不再体恤她的劳苦,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用最恶毒最下流的语言谩骂她,赶她出门。
眼含泪水走出家门,拐下楼梯,面对人的又是一张笑脸。人人都奇怪,男人病成那样,她怎么还那么高兴?
戳一下都像要出水的妩媚女人,怎会没有人来滋润?怎会笑脸如花?谣言就像风一样,四处流窜。更有下作的野男人,直言不讳的要和她媾和。
只有一个人,懂得她伪装笑脸后的苦衷,他的妻子得乳腺癌,他们回家面对的都是同样的境况。他俩成了互诉的对象,进而发展到用各自的身体来抚慰对方苦闷的
心。
干柴遇烈火,他们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有奋不顾身的投入,哪怕把自己烧为灰烬。终于,事情暴露,他成了陈世美,她成了狐狸精。人人都说,他们猴急得等不到,
他们苦命的男人女人死去。亲朋们当面是同情的笑脸,背后是鄙夷恶毒的言语:工会主席找两人谈话,人要讲良心讲道德,要注意影响。。。。。。随后下岗的浪潮
涌来,工厂第一批精简人员就有他俩。
两人各自的离婚路程,经历了八年抗战似的拉锯斗争,终于她和他光身走出自己的家门,背负着满身的唾沫星子,领着他和她的儿女,来到了这个城市打工。
俩人努力打工赚钱,以供养上小学的女儿和上幼儿园的儿子。
外面的雨停了,女人也许说累了,渐渐也没了诉说的欲望。起身离开,迈出门口时,女人回身问我,你相信因果么 ?我相信。她说 。
都是命啊!报应啊报应!
女人的叹息声,混合在雨水的气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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