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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钢琴的小说:一九九四年(6-9)

(2010-03-13 06:5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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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o

醉钢琴

刘瑜

一九九四年

情感

6。

“不是跟你说了嘛!咱们一前一后走!”晓晓扭过头,凶巴巴地对试图赶上她的卫国说。


哦。卫国慢了下来。跟在后面。相距五米左右。五米是卫国和晓晓协商好的距离。


卫国是个很乖的人,晓晓说什么,他做什么。倒不是他怕晓晓,而是他懒得跟晓晓争吵。虽然来自于农村,又是在城市里打工,但是卫国看上去一点也不象人 民币上画的农民伯伯或者工人叔叔。他的气质不是淳朴忠厚型的――象党妈妈所塑造的那样,也不是粗野豪放的――象自卑的知识分子想象的那样。他很安静,静得 象秋天。你去摇他,他就像一个空罐子,一声不响。但是他偶尔蹦出一句话来,却常常让你乐半天。他把手操在口袋里,蓬头垢面的,象这个城市里成千上万的民工 一样,脸上挂着一点坏笑,影子一样晃来晃去。


中关村大街上人山人海。不知怎地,一眼看过去,看到的全是大妈大婶、大叔大伯。连那个坐在妈妈自行车后座上的小女孩看起来也像大妈。下班的大妈大婶 大叔大伯们,骑着车,一团一团地,象拖把一样,从大街上拖过去拖过去,却怎么也拖不干净这灰蒙蒙的城市。好像这整个城市的原材料就是灰,连这些人都变成灰 的一种形式。


大妈A,表情里全是疲惫。大妈B,怨愤。大妈C,茫茫然。大叔A,参见大妈A。大叔B,参见大妈B。大叔C,参见大妈C。夕阳斜斜地照过来,整个大 街都漂起来。晓晓和卫国就漂在这大妈大叔的河流上,漂着漂着,就迷失了方向。


卫国呢?卫国不见了。


晓晓站在马路当中,不知所措。不是说好他跟在我后面五米左右吗?


晓晓困惑起来。夕阳射进晓晓的眼睛,逼得她觑起眼睛。


骑车的大妈大婶大叔大伯们哗哗地从她身边流过,而她象一颗小卵石,被嵌在那里。


不远处,有一堆人,聚在那里。而且有人越聚越多的趋势。


会不会是卫国被撞了?晓晓突然不安地想到。她想走过去看,但不知为什么,却停在那里没有动。


如果他死了,我会不会管他?会不会号陶大哭,会不会为他张罗丧事,会不会为他花掉一大笔钱?会不会涕泪横流对他从老家赶来的老爸老妈说:我是刘卫国 的女朋友、你们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办好了?然后接受北京晚报记者的采访,介绍一个女大学生和一个男民工感人肺腑的恋爱故事?晓晓问自己。这些问题令她烦躁 起来。不会!不会!当然不会!她恶狠狠地在心里喊道。好像在和一个正义的化身吵架。你以为我是谁?情圣啊?你以为我真的爱他啊?那你先给我解释一下爱情和 洗脚布到底有什么区别。你少教训我。我欺骗感情?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我们就是在一起玩玩而已。玩玩而已,你懂吗你?!如果卫国死了,我——你给我听着—— 我会象陌生人一样走过他的尸体,并且捂上鼻子。


晓晓还是站在那里,觑着眼睛。夕阳拉长了她的影子,影子被骑车的人碾来碾去。不远处,有一堆越聚越多的人,那些人围着的,也许是晓晓的临时男朋友刘 卫国。也许不是。谁知道呢?谁在乎呢?天底下一天发生那么多事,生老病死,吃喝嫖赌。有的人死了,但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但却死了。有的人死了,就确实是 死了。有的人活着,就确实活着。这一切,就像电视屏幕里发生的那样精彩,也像电视屏幕里发生的那样与她无关。她李晓晓――一个因为相貌平平而不存在的人, 凭什么要和这一切扯上关系?


7。

“爸”。晓晓低着头,飞快地从客厅的走廊里穿过去。


    “哎?晓晓?回来了?”爸爸正在看电视,跟晓晓打招呼。今天是星期四,晓晓就回家了。这多少有点奇怪。


“嗯。我回家拿换洗的衣服。”晓晓答道。


其实晓晓不喜欢回家。晓晓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长大是什么呢?长大就是两件事:第一是有了选举权;第二是有了堕落权。前者诚可贵,后者价更高。终于 长到了这个份上,晓晓真是谢天谢地。终于不用口干舌燥地解释自己何时何地在干什么勾当了。奋斗到今天,终于有了堕落的权利了。你们大人都可以为所欲为,风 水野该轮流转吧?晓晓从上大学第一天开始,就开始挥霍她熬到手的权利。她抽烟、喝酒、穿紧身低领的衣服,化妆,说脏话。总而言之,终于长大了。这真是让晓 晓半夜都要笑醒的事。


晓晓不喜欢回家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不喜欢家里的气氛。她爸是某部某局某处的处长。一辈子也没爬起来,郁郁寡欢。她妈是个中学老师,成天开口闭口“我 们知识分子”――骨子里呢,又势利得很,老嫌晓晓爸爸没升官发财。大约很希望晓晓长得漂亮一点、带个功成名就的姑爷回来吧。一想倒这一点,晓晓就为自己长 得不漂亮而庆幸。就是不想让她得逞,怎么着?晓晓就是这么恶毒的一个人。


“老李我跟你讲,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们整个部里,有你这种情况吗?二十三年的处级干部?二十三年哪!张建华以前是你手下吧?李磊以前也是你手下 吧?人家现在都混到哪了?比你还年轻十岁!有这样的吗?明摆着欺负人不是?人家欺负你是人家的事,你不反抗就是你的事了!你有没有一点骨气啊?有没有一点 魄力啊?咱们争取得到争取不到是一回事,去不去争取又是一回事!人家要砍你,你还把脖子伸过去,有你这样的嘛?!……”晓晓妈妈郑洁在叽里呱啦地长篇大 论。


晓晓边收拾衣服边默默听着。她听得都麻木了。每次回家都是这样。因为绝望而沉默的爸爸,因为绝望而愤怒的妈妈,因为绝望而麻木的晓晓,聚在这个屋檐 下,靠绝望取着暖。


“……你不在乎别人笑话我还在乎呢!是个人就敢往你头上踩,我们家成什么了?你哪点比别人差了?我们家哪点比别人差了?我跟你商量正事呢!你这都五 十多了,现在不考虑这个问题什么时候考虑?带个处级帽子退休啊?现在办事都得活动一下,你不活动谁理你啊?天上会掉馅饼?就是会掉,也砸不到你啊!周司长 家,这么些年,你去过没有?王司长呢?别看电视了,看什么电视!你现在就给我关了!”


啪。晓晓听见电视给关了。深情款款的维维豆奶广告,哗地给切断了。


晓晓走到客厅,啪,又把电视给打开了。


“维维豆奶,欢乐开怀。”深情款款的声音又回来了,背景里,还多了几个孩子甜甜的笑声。


“干嘛呢你?”郑洁大声说道:“我跟你爸说正事呢?什么时候不能看电视非要现在看?”


晓晓不作声,把电视声音调得更大了。


“你有病啊你?”郑洁走过来,拿过遥控,又啪地把电视关掉,又道:“唉,晓晓,听说你爸他们单位周司长的女儿也在你们系,是不是啊?几年级啊?你认 不认识?你性格也不要太孤僻了,多交几个朋友对不对?……”


“不知道。没兴趣。”晓晓走回房间,拿起收拾好的衣服,往外走:“我去学校了,周末不回来了。”


“那下周呢?”郑洁赶紧跟了出来。


砰,门给撞上了。


这孩子。郑洁边往回走,边嘟嘟囔囔地说。


7。
       
卫国把车骑得飞快,晓晓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快乐得像个孩子。


晓晓的长发顺风飘着。飘啊飘,好像在给这个春天做广告。


晓晓和卫国喜欢到圆明园来玩。他们是“秘密情人”,所以喜欢到离校园远一点的地方玩。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晓晓喜欢圆明园。她喜欢里面那种衰败、苍凉的 气氛。那种气氛有点恐怖,但是恐怖的东西对晓晓有种诱惑力。而且他们专门挑别人不来的时候来,比如雨天、比如工作日的时候,比如接近黄昏的时候。


圆明园里有一条长长的路,上面搭着葡萄棚子,穿过的时候,光线会滴滴答答地漏进来。这是晓晓最心爱的一段路。


又到棚子路了。卫国的自行车飞快地在光影之间滑过。晓晓闭上眼睛,想象夕阳坠到他们身上,象丝绸一样滑落。


停!晓晓大喊一声。


怎么了?卫国刹了车。


不干什么。晓晓从车上跳下来,眯缝着眼睛看身后的葡萄架长廊。阳光一团一团簇在地上,仿佛遍地盛开的光的牡丹。


真好啊。圆明园真好啊。世界真好啊。和卫国在一起真好啊。晓晓突然神经质地激动起来。她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一步一步向后退去,边退边对卫国笑。


你别动。她说。


于是两个人都傻笑着,你看我,我看你。一个快乐的,一个困惑的。越离越远。晓晓退到能看到卫国全身的地方,站住了。她眯缝着眼睛,打量着这个坐在自 行车上的少年,吹乱的头发,冻得有点红的鼻头,灰色的夹克,俊朗的面容,灿烂的微笑,阳光溅了一身。她心想:刘卫国,我要记住你这个样子。我要把你这个样 子晒干、压扁、磨成胡椒,撒到我的未来里,一天撒一点,这样我就有救了。是不是啊,刘卫国?


8.

“这么冷,你怎么还开着窗啊?”刚推门进屋刘芳冷不丁嚷道,同时进屋的还有她偷偷进女生楼的男朋友孟威。


        晓晓一怔,把窗户拉上,边往外走,边说:“屋里味太大。”


        既然刘晓和孟威来了,晓晓只好让出去。其实也没人规定她得出去,但是她讨厌孟威。讨厌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一秒钟也不想跟他在一个屋子里呆着。


        在晓晓的心目中,孟威完全是个变态——他喜欢当众抓刘芳的屁股。刘芳很瘦,甚至没有屁股,但就是这样他还是经常去抓她屁股。他自以为没人看见,但是全世界 都知道了。全世界人民都想组织一次游行示威来抗议了。难道一个男人长到二十岁就要开始抓人家女孩的屁股吗?连一块叫做屁股的木板也不放过吗?难道这就是我 们在“青少年修养”中学到的道理吗?系里那个最爱多管闲事的党支部书记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去管管刘芳的屁股呢?难道在等联合国维和部队插手吗?多少次, 晓晓在心中默默发誓,总有一天她要把刘芳的屁股剁下来,煮成排骨汤,让孟威喝了。你不是欲火中烧吗?那你就去喝“屁股汤”吧。让你一次喝个够。


        晓晓拿了她那本《托福单词精选》出来,靠在水房的窗台上看起来。


        正值下午三、四点,水房里悄然无声,只有厕所里的水管在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她可以去教室,也可以去别的宿舍,但她不想去。不要忘记,晓晓是个古怪的 女孩,因为做不出什么伟大的事,她经常做一些古怪的事。


“salvage,拯救。Salvage,拯救。 Scattered,散落的。Scattered,散落的。Shatter,击碎。Shatter,击碎。 Sketchy,简略的。 Sketchy,简略的……”


背着背着,晓晓简直感动起来。有单词背,真好啊。灵魂正在闹饥荒,单词来的多是时候。简直是美帝国主义对中国青年雪中送炭。那么多、那么多单词延绵 不绝地横亘在中国青年面前,简直象食堂里早上蒸出来的馒头那样安抚人心。你们要自由民主,我们给你们送英语单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分钱一分货,童叟 无欺,买卖公平。


偶尔有人从楼道上经过,惊疑地看着晓晓。晓晓并不抬头。


“Tyro,新手。Tyro,新手。 Uproar,喧哗。Upoar,喧哗。 Vanity,虚荣。 Vanity,虚荣。 Vigilance,警觉。 Vigilance,警觉……”


晓晓恶狠狠地背着单词,背到让自己恶心为止。在这个三月的学生水房里,姿色平平的北京姑娘李晓晓把vindicate和voluptuous 记到了通彻心扉的地步。她甚至已经可以用这些词造句了,比如说:I learn English to vindicate the emptiness of my life。或者,I’m not voluptuous, but who the fuck cares anyway.


背完单词的晓晓,造完句的晓晓,向着美利坚又挺进了一大步的晓晓,又成功地甩掉了一个下午的生命的晓晓,美滋滋地回到屋里。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刘芳和孟威显然还没有完事。虽然有帘子挡着,他们还是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敲门啊?”刘芳在里面细细簌簌地穿衣服,一边嘟囔道。


“我自己家为什么要敲门?”晓晓恶毒地说。她心里想:你这个tyro,做这种事也不vigilant,我就是要进来,shatter掉你们的好事, 也算是vindicate一下。


怎么着?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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