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潘金莲”讲述复杂中国

 

    

    刘震云先生的《我不是潘金莲》这个书名很耸动，但可以让我们了解一个复杂的中国。大家认识中国，但说不清，外国人也说不清，自己更说不清，这个书的好处是把中国的复杂性，所有人生活在这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理由，但这事情本身就变得非常不可思议，离谱，但是这里面的每个人的逻辑都对，事出来就不对，这个让我们了解中国的微妙，五千年的国家在今天，在大变局中怎么发展。

 

    李雪莲故事搅动整个社会，李雪莲也是人民，我们也要高度关心，另一方面人民也不是没有毛病，没有点，我们现在一说法是：人民是伟大的，了不起的，文革时候有一个口号值得深思。那时候说为人民服务，但是服务员的态度都很不好，有一个人很生气，你怎么不为人民服务？服务员说：我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你服务的。人民是整体，人民永远是好的，人民里每个个体不一定了，李雪莲作为人民来说是好的，作为一个个人来说，起码她较劲，就引起整个社会的一个大变动，其实她还是知识比较欠缺的农村妇女，伟大的人民还是一个整体，李雪莲是一个有毛病的中国人，她搅动的故事其实都是有毛病的故事，所有人被她搅动以后变得有毛病，带着这种毛病向前走的国家，就是中国的状况。

 

     对于世界了解中国，对于中国人了解自己的社会，怎么认识中国，我觉得这个书最重要是让我们了解中国这的博大复杂，了解复杂的中国最可贵。这个书，确实是对社会，对国家有一种担当，有一个责任，你发现有千千万万的李雪莲，你的责任就更大了。这个书容易懂，外国人容易懂，也有猎奇，看完之后，也会觉得中国人这么不容易，这么复杂，李雪莲多的是，这对中国威胁论也是一种破解。

                                                     ----著名评论家张颐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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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北京青年报专访刘震云

 

    城里一没事，刘震云就回河南老家。他不是去“体验生活”。“生活整天扑面而来，你躲都躲不了,还用体验？”

 

　　“底层”这个词，在刘震云眼里“有点扯”。“谁不是‘底层’？人们常以地位论，以金钱论，那也只是‘权力的高层’、‘金钱的高层’。若以见识论，权高位重、有钱有势的人很有可能生活在‘见识的底层’。”

 

　　在刘震云眼里，不占人便宜，是大见识。

 

　　他写《我不是潘金莲》，就是为了不占“作家”二字的便宜。

 

芝麻变成西瓜，背后的生活逻辑到底是什么？

 

　　青阅读：你写了好多农村人对权利进行的庄严而又无效的挣扎，包括《我不是潘金莲》中的李雪莲。

 

　　刘震云：不但农村人如此，城市人不一样吗？

 

　　青阅读：你如何看待因“假离婚”被前夫诬为潘金莲而开始的“李雪莲”上访？

 

　　刘震云：有律师读了之后问，她为什么不上诉，要上访？我就说，你问所有到北京来上访的人他为什么不上诉呢？李雪莲不找法院，找县长去了。她相信的是历朝历代的“人治”，不是“法治”。

 

　　大家都看到中国有各种各样怪现状，就是没人分析这个怪现状。好多事都是稀里糊涂，一个事变成另外一个事。我觉得得有一些知识分子把我们生活管道中的垃圾清理一下，我是清道夫之一，不然再遇到下雨又得死人。

 

　　得让管道下面多几个清道夫。钻进去绕出去，下边这线路就没那么复杂了。但凡有人跟你说这个事特复杂，你一定不要相信。凡是把简单的事变得特别复杂，里边一定有他个人的利益或者集团的利益。

 

　　青阅读：你说过，苹果砸到你了，作为科学家，有责任想到地球是有引力的。

 

　　刘震云：对，因为你是知识分子，你必须引导照亮这个东西。看一个作家，肯定不是看谁写得来感人故事，最根本是看你对生活有什么见识。

 

　　就像《我不是潘金莲》，一级一级政府官员怎么都卷入人家的家务事里了？芝麻变成西瓜，背后的生活逻辑到底是什么？思考这，比说贪官污吏的个人品质重要得多。

 

　　青阅读：见识来源于哪儿？

 

　　刘震云：把真实的情况说出去，是怎么样就怎样，别道貌岸然。

 

　　我有个侄子爱写诗。他整天在村里干活，就爱写思念自己的故乡，写“我思念我村头的那棵槐树”。我说你家就住在槐树下面，你思念它干什么？这是好多作家的状态。

 

让你认识到严峻和残酷，就是温情

 

　　青阅读：你这小说，前面17万字都是序言，就后边3000字是正文？因李雪莲被撤职的前县长史为民才是真正的主角？

 

　　刘震云：如果不是因为李雪莲，他二十年后没准是个省长，弄掉了，二十年是个卖肉的。他生活在我们村生活的道理里面。他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得上情义。可能是朋友最后一场麻将，得赶回去打。他一举起俩字“申冤”，管上访的民警就如他所愿地把他送回去了。

 

　　史为民是用荒诞的逻辑对付荒诞。让严肃押解他的人费了脑子。回去怎么交代？如实说，就是被史为民欺骗了，还显着咱俩笨。就说正常遣送，这人经教育不再上访，咱俩还有奖金。俩人干一杯，外面礼花光芒四射。

 

　　用严肃来对付荒诞，荒诞成了一块特别坚硬的石头。用荒诞的逻辑来对付荒诞，事情迎刃而解。

 

　　青阅读：荒诞源于何处？

 

　　刘震云：源于没见识。回河南，我坐火车。火车站广场有个过街天桥，天桥配有滚梯，但滚梯是关着的。这几天多热，大家背着大包小包，爬得满头大汗，还有怀孕的妇女。

 

　　管这个滚梯的人，不用坐这个。看到大家满头大汗、特别狼狈，你坐着车开到进站口你舒服吗？这管滚梯的，我就觉得没见识。行这点小方便，您能怎么了？

 

　　青阅读：你写的是荒诞，温情在哪儿？

 

　　刘震云：让你认识到严峻和残酷，就是温情。就像你跟孩子说，上道要小心狼，记得带个火把，这不是吓唬，这就是温情。比哄他说沿途都是莺歌燕舞，有温情。

 

　　青阅读：有人说你幽默，有人说你刻薄。

 

　　刘震云：好多人说我作品很幽默，我不觉得，就是真实的，生活本身的逻辑够幽默和荒谬的了。比方说，道德有底线，我不能把你的钱装在我口袋里，但这个底线也有人不遵守。这让幽默、荒诞，没了底线。

 

　　这世界，真话最幽默。我有一个朋友形容一个人，让大家都喷了，说他年轻时候还可以，现在皮一耷拉，像只沙皮狗。

 

　　真话幽默，但也容易听上去刻薄。好多人说我刻薄，也是因为接近了真实一点点。

 

借用我的眼睛，你得带一双好眼睛来

 

　　青阅读：你现在是教育圈的。

 

　　刘震云：教育圈，那也是看跟什么样的教育圈的人打交道。我喜欢和孙郁、纪宝成先生打交道。我去人民大学，是不是给了我一小点工资，真无所谓。因为它自然，自在，没有别的。

 

　　我其实就一个圈，这个圈叫生活圈。其他的人说什么圈，跟我没关系。这个圈里如果有见识的人，我一定跟他交往。

 

　　青阅读：比如冯小刚？

 

　　刘震云：小刚就是。他不占作品里人物的便宜。我讨厌小家子气的人，这种人最大的表现就是特别爱占人便宜。一种占你物质上的便宜，一种占你精神上的便宜。好多人找你，各种圈找你，有时候他也非常明白，就想借用你的眼睛。

 

　　青阅读：眼睛好使的人不多。

 

　　刘震云：借用我的眼睛，你得带一双好眼睛来。你照照我，我也照照你，行。你光让我照亮你，那就算了。

 

　　评判一个人，最终的标准是生活的标准，大于社会的标准，更大于政治的标准。我判定世界的标准，判定别人的标准，也是判定自己的标准，非常简单——一个人不占别人的便宜。说这人厚道，不爱占人便宜，这就是生活的标准，比说这人是道德楷模可靠。

 

　　青阅读：但有人说刘震云什么“好”都占了。

 

　　刘震云：对，你看他，写小说，还有人改电影，这个那个，我觉得很正常。不但我是这样，好作家都是这样。孔子，书的销量比我多，为什么我书销量多就成毛病了？好书都是畅销书，尽管畅销未必是好书。谁的诗，三个人读？我侄子的诗，一边背着农药罐子在老槐树旁的庄稼地打农药，一边说我思念村头的老槐树。那真是“曲高和寡”。

 

　　各种各样的，其实我就占了一样，就是世界上怎么能看得远一点，我就占了这个。

 

伟大的见识，就在我们的身边

 

　　青阅读：你还占了一位好太太。

 

　　刘震云：说说我太太这个人吧。这个人是北大法律系毕业的，专替没钱的人来打官司。已经做了二十年了。

 

　　当年太太张口说要做这事，我说，你要感情冲动，真没必要，你同学现在都是千万富翁，你律师应该跟有钱人在一起，你盼着有钱人出事。当她告诉我榜样是德兰修女（即特蕾莎修女），我就明白了。有的人特别愿意和达官贵人在一起，跟有钱人在一起。纸醉金迷，光怪陆离，不鲜见。但德兰修女喜欢跟穷人在一起，觉得穷人不比白宫和白金汉宫的人更低贱，觉得生活在那儿很愉快，很自在。她改变世界，从小事做起，从身边做起。

 

　　我太太帮的也都是身边的人，云南的，贵州的，确实挨欺负了，不知道怎么办，又不能白受欺负，她知道一点就帮一点。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帮完，帮多少是多少。

 

　　一回想，确实帮过一些人，其实他们要求的利益都特别小。

 

　　青阅读：也就想说句“我不是潘金莲”。

 

　　刘震云：律师特别容易挣昧心钱。你同流合污，别人就分你一点利益，附庸的利益，随从的利益……多种多样的利益。好多知识分子都在做这样的工作。

 

　　青阅读：有人会说，不同流合污，怎么活？等有了条件了再说。

 

　　刘震云：要等有了条件，再不同流合污，你早已同流合污了。有的人，议论起来义正词严，但是牵扯到自己的个人利益，摊到自己头上的小便宜，他肯定要去占。

 

　　我从来不是专业作家。只是我个人觉得，作为一个职业，你要做不了什么，还拿纳税人的钱，过意不去。还是我们村的标准，不占人小便宜，就这么简单。如果各级领导，都说我们不能占人民的便宜，这个国家会搞得特别好。伟大的见识，就在我们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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