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中国妇女》                       

口述/吴卓 明帆   执笔/流水潺  心理咨询师:林松

妻子吴卓:

  我和明帆谈恋爱时，我父母喜上眉梢。不仅因为我俩才貌相当、明帆收入不菲，还因为他父母早年离异，二老把明帆丢给姥姥就各自成家了。明帆和他们少有往来，只服侍姥姥一人。我妈说：“最怕有个刁钻的婆婆让你受委屈，这下可好了。”

  婚后的日子很温馨。明帆精通业务，在公司是部门副经理，同时又很顾家，锅碗瓢盆、买房装修他事必躬亲、任劳任怨。他尤其对姥姥特别好，老人爱吃鱼，我家就天天炖鱼，他把电视屏幕调得极亮，为了让高度近视的姥姥看得更真切。他给姥姥洗脸、梳头，不错过每个跟姥姥相处的时光，祖孙俩感情深厚。而晚上在公司加班他也常打电话叮嘱我：“姥姥在看电视吗？记得睡前给她泡脚，水不要太烫。”

  我夸他是个超级大孝子，可惜他母亲早年改嫁漠视他，要不也能享受到儿子的呵护该多幸福啊。在他的影响下，我对姥姥也体贴入微，一发薪水就给老人买布料或软甜点，哄她开心。我很少应酬，下班后就在家陪姥姥，她一遍遍跟我聊乡下亲戚的琐事，我早已倒背如流但仍洗耳恭听。所以她特别喜欢我，把祖传的银饰赠给我，还对明帆嗔笑说：“小卓可是好媳妇啊，你不善待她，看我打不死你！”明帆嘿嘿笑着，看我的眼神里满是知足和爱恋。

  两个相爱的年轻人再加上一个慈眉善目、颐养天年的老太太，这日子本该如沐春风般怡人。可没多久，我和明帆就闹别扭了。起因是我们单位组织员工到三亚旅游，可带配偶去。但他居然说：“姥姥身边不能没人，咱谁也别远游。”不就外出五天吗？我建议让我父母过来照顾姥姥。可他死活不肯，仿佛姥姥是奇珍异宝，谁都碰不得。

  同事中连离婚的都临时找了个伴儿，唯独我没人陪同太没颜面了，我最终放弃了出游。为此我偷偷掉了眼泪，对明帆匪夷所思的孝心颇有微词。

  姥姥察觉到我不开心，劝我：“你们还年轻，要挣钱要升职，不用天天围着我转。”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姥姥虽然眼花耳背、步履蹒跚，但她每天都乐得给我们和亲戚们织毛活、缝衣裁裤，或抱个小收音机躺阳台上晒太阳，生活很充实，一点都不寂寞。所以我跟明帆商量，给姥姥请个保姆吧，这样我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学英语、学开车、做兼职或与朋友聚会。毕竟现在社会竞争很激烈，每天单位和家两点一线很不现实。

明帆一听就急了：“挣钱重要还是陪姥姥重要？”他又开始忆苦思甜，说姥姥用微薄的退休金把他养大，日子艰难时为他卖过血，他被坏孩子追打时姥姥替他挡过棍棒，“她对我恩重如山，我为她做多少都觉得不够”！

  别人听这话也许会感动涕零，我却听出了弦外音，就是我深爱的男人其实并不特别爱我，我的存在只是为他的孝心增加砝码而已。

  我非常伤心，一赌气真给姥姥请了个保姆，然后报了新东方英语培训班和财会班，还跟朋友一起学瑜伽和家政，准备日后万一解职能自谋职业。姥姥很支持我，而我对她的关爱丝毫不减，还请按摩师来家为她疏通经络。

  我跟姥姥的感情更好了，可明帆却对我的忙碌很反感，指责无孔不入。不是挑剔枕头上有我的落发，就是埋怨我裤子太瘦，臀部太绷不雅观，连我给姥姥带的甜点他也非说长霉了……总之，完美的我忽然变成了不拘小节、姿态丑陋且无孝心的恶女，这让我莫名其妙又愤怒，当然要跟他吵架了。有几次我急赤白脸地跟他提离婚，他马上就蔫了，跟保姆抢着干家务，还在被窝里给我捏肩揉背，刺激得我又忍不住抱着他亲吻。我觉得我们还是很相爱。

  不久，我怀孕了，而年过八旬的姥姥健康却每况愈下，经常发烧感冒、气息微弱，把我们吓得不行。医生说：“没啥大病，是器官老化了，以前缺营养身体底子不好。”我挺着大肚子还要上班，只能叮嘱保姆多照顾姥姥。明帆似乎没什么做父亲的喜悦，经常在家和医院之间奔波，整天绷着脸不发一言。我知道他担心姥姥扛不了多久了，就劝他：“想开些吧，每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他一听这话就泪流满面，搞得我也情绪低落根本没心情做胎教。

  人生真玄妙啊，就在我女儿出生前两天，姥姥因肺炎引发呼吸衰竭去逝了。产前我一直在医院保胎，错过了见姥姥最后一面，这让明帆非常难过甚至是气愤。他见女儿第一面时竟说：“小的来了可老的走了，一命换一命，有什么意思！”此话让我万箭穿心，难道是我女儿杀了老人不成？做月子期间我和明帆争吵个没完，导致我奶水回缩，我杀了他的心都有。

  女儿三个月时，明帆跟我说想全家人一起把姥姥的骨灰送回安徽老家，这是老人的遗愿。可女儿太小哪儿受得了一路颠簸啊，再说乡下办丧事鼓乐齐鸣也会吓着女儿。我坚决不去，他脸色很阴沉，什么都没说。“十一”黄金周后，他和颜悦色地从老家回来了。他说请人给姥姥修了个漂亮的墓地，挨家挨户跟邻里乡亲喝酒，感觉心情爽多了。我松了口气，觉得我们天使般的女儿一定能将他从失去姥姥的痛苦中拽出来。

  没想到明帆的脾气从此变得捉摸不定，刚才还把女儿扛肩头上跟我嘎嘎对乐，转眼就漠然地打电脑对我爱答不理。床上更是一通“软暴力”后呼呼大睡，让我在黑暗中半宿发呆。

  我开始没话找话跟他聊天，试图解开他对我忽冷忽热的原因。可他才不跟我做深入交流呢，就定定地看着我笑，表情诡异，让我觉得他好恐怖。他是不是有外遇了？或者工作不顺心？可我没找到任何证据。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在网上一个墓园给姥姥建了个墓碑，才知道原来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沉浸在对姥姥的怀念中难以自拔。我很受震动，流着泪告诉他，我和女儿会给他更多的爱，远远超过他和姥姥的亲情。他白了我一眼，满脸不屑，那意思是：“姥姥为我流血挨打、吃苦受罪，你又为姥姥做了什么？”

  我的火“腾”的上来了，说：“我有事业有孩子，不可能面面俱到平衡所有家庭关系。”看我边理论边手忙脚乱地哄女儿，他叹了口气，赶紧过来帮我抱孩子，接着又楚楚可怜地望着我，伸头来吻我……这种示爱方式对我是致命的，我忙说“对不起啊”，可究竟哪里对不起他我又茫然无知。

  我试图让自己更像两个人的妈，一边照顾女儿一边对明帆百依百顺，可他仍冷热无常，甚至故意跟我作对，像个逆反的大男孩。而他偶尔开怀大笑，叫着女儿“心肝”喊我“宝贝”时，我又觉得他特假，心里直发慌，不知一会儿他又以怎样冷漠的表情面对我。我真的很累，虽说没遇上个刁钻的婆婆是我的福气，可有个性情古怪的老公日子也难过啊。

老公明帆:

  我内心深处是漂泊的。父母离异及再婚后对我形如陌路，让我从小对婚姻充满了恐惧。而同时，姥姥以母爱支撑了我的幼年时光，她是唯一值得我去孝顺和信任的人。我无法确定能否和妻子白头偕老，但即使离婚了，我还有疼我爱我依恋我的姥姥呢，她才是我的整个世界。所以我待姥姥比待妻子更好。

  姥姥有一双慈爱的眼睛，总能让我的灵魂安静下来。所以她去逝后，我就像没了魂，情感的根开始飘摇。我一直都恨，为什么我那么忙可妻子却不能更好地照顾和陪伴姥姥，让她走得那么早，令我后半生的情感无处依托。

  我知道现今社会像我妻子这年龄段的人能如此孝敬老人，已实属不易，何况她还给我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呢，她对我同样恩重如山。所以我对她的感情很矛盾，既想热烈地爱她又想跟她拉开距离，让她也尝尝被冷落的滋味。其实我有意疏离她也是想让我对她的怨恨之火平熄下来，不要触及家庭幸福的底线。毕竟我是爱她的。

  对一个生长在特殊家庭的人来说，有时候沉默和反复无常，就是他的表达方式。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和别人都满意。

心理咨询师林松：

  在生活中每个家庭都会经历重大事件的考验与磨砺，其中家庭成员的心灵的健康与情感关系的互感度，决定着家庭的生命力强弱。从上面夫妻的谈话可以看出，姥姥实际上是明帆心理上的母亲，明帆对姥姥有着一份特殊的依恋。我在咨询中经常帮助与明帆有过相似遭遇的求助者，由于过早的经历家庭的解体，受伤的孩子成年后多会对自己的婚姻关系产生不信任感乃至创伤负面情绪的迁移，影响家庭关系的和谐。如果他们在早期寻找到了足以替代父母角色的“依恋关系”，则会重建失去的安全与信任，从焦虑、恐惧与被遗弃感中拯救。明帆正是属于这种情况，他的姥姥是一位伟大的慈母和依怙，这种深度依恋对与明帆如同生命的支柱。

  婚后明帆期望妻子与自己一样，尊重着、爱着、报答着自己已尽夕阳的母亲（姥姥）。明帆对姥姥这种特别的依恋，塑造了在姥姥在世期间以母亲（姥姥）为中心的特殊的家庭结构，在这样的家庭关系中，妻子会承载着比一般人更难处理的“婆媳”关系。但这种关系并没有被双方默契接受，致使妻子感到自己被疏忽，发生了一系列的冲突和矛盾。在这里家庭角色位置和关系的不明确，妻子不理解丈夫的期望，丈夫不理解妻子的需要，是家庭争端的起因。其实妻子将自己的价值与姥姥比较是很不明智，这种比较违背着家庭关系的排列，在家庭中妻子角色是丈夫母子依恋角色的继承者，如果丈夫很尊敬自己的母亲，实际上也是尊重着对妻子的依恋关系，在明帆的心中母亲和妻子是难于取舍的，没有高下的比较。

  母亲（姥姥）的去世和新生命的到来，这一系列生活事件正激烈的震荡着明帆吴卓的夫妻关系，碰撞着新家庭关系的重构。面对现在的家庭状况，首先妻子应深度的理解和接纳丈夫的过去。姥姥的逝去对明帆来说无异于生母离世，目前丈夫正处于居丧期，会经历震惊、解组、情绪反复无常、负罪感（认为自己没有照顾好老人）、失落与寂寞、解脱、恢复的几个阶段。情绪不稳忽冷忽热是居丧后的一种正常的表现，吴卓对于丈夫的表达哀思的方式与以尊重和支持，陪伴丈夫走过人生的低谷，这是构建和谐家庭关系的根基。

  第二做妻子做好承接姥姥角色的准备。妻子对丈夫祭奠和哀思的忽视是对承接依恋关系的拒绝。丈夫对妻子的抱怨和攻击除了情绪上的宣泄，也是表达着着内心的不满。如果妻子角色处理不当，会致使丈夫早期阴影会重现，产生对家庭关系的不信任感。在这个过程中妻子要避免用孩子和自己与姥姥比较，尊重姥姥在丈夫内心中的位置。

  第三在婚姻关系中明帆需要看透童年创伤经历的幻影，将创伤后的恐惧、愤怒与不安从自己的婚姻关系中剥离。提高自身的情商水平，提升父亲与丈夫的角色。学会表达自我感受的同时学会换位思考，体谅妻子的感受与需要，这是新家庭关系中丈夫要补的的第一课。必要时可寻求心理咨询师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