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2016年6月发现恶疾，先是做了两年化疗，到了2018年8月不得已施行大手术，卸载了腹腔内若干配备，从此归类于残疾人——比肉眼可见的残疾稍稍体面一点。

从被抬下手术台那一刻起，我的腰间便多了一个袋子。

这个袋子的规范称谓为造口袋。因为腹腔内的泌尿生殖系统基本清空，所以只能把仅存的输尿管链接到肠管上，再从肚皮上造口把废液排出。

从此，这个袋子就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或者说是生命的一部分。就像《红楼梦》人物佩戴的玉与锁一样，只差刻上“莫失莫忘”和“不离不弃”字样了。

不得不说的是，造口袋的排泄方式是无意识的，因为它没有神经掌控，所以我要变被动为主动，必须不时的提醒自己——记得倒掉造口袋的排泄物。因为一旦忽略，就会使造口袋不堪重负而泄漏，变成湿人当众出糗。

曾几何时，我正貌似个健全人心无旁骛的逛街呢，造口袋突然毫无征兆的泄漏，弄得我下身洇湿一片，于是赶紧狼狈不堪的打车回家。

后来在网上查到一款腰带式造口袋。貌似升级版，但麻烦的是必须早晚各更换一次。

这可苦了老妻。每个早上以及睡前，她都要为我更换造口袋。更换的过程略显繁琐，先要解开腰带清洁皮肤创口，还要杀菌、涂胶等。然后再逐一清洗袋子、纱布以及储尿袋等，每次操作至少需要二十分钟。

无论寒暑，日子就是在妻每个晨昏一声声“换袋了！”的招呼中度过，刻板而细琐。换袋已经和就餐、洗漱、安眠等一样，成为寻常日子不可或缺的生活内容之一。

如果仅仅是换袋、冲洗之类的琐碎尚可忍受。

只是自从有了这个袋子，睡觉也成了难题。

因为睡觉时要在造口袋上链接一个储尿袋，再把储尿袋放在地板上。储尿袋的位置在右侧，所以睡觉时只能右侧位。不能平躺，更不能左侧位，四年下来，右胳膊深受其害，被压迫得经常酸疼，每年都要做近一个月的理疗，才能缓解疼痛。我担心再压数年，是否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即便是每个夜晚都小心翼翼，也经常会有尿床及尿地板的状况发生。因为睡觉不可能总保持一种姿势，稍有翻动，就可能使造口袋偏移，而储尿袋也偶会因封闭不严而渗漏，每每发生状况，老妻和我都会夜半惊醒紧急清洗。

每每看着老妻在昏暗的灯光下伛偻身躯，一丝不苟的擦洗地板，再把被褥一件件抱进洗衣机，帮我脱掉湿透的衣裤，擦干皮肤，换上干爽的内衣裤时，心里的负疚感便油然而生。

不仅是在夜晚，即便是白天，所有的举止也要万分小心。

维系造口袋的腰带是硬板的，体位稍有变化就会欠缝，而一旦出现缝隙，废液就会难以管束的流淌出来。

曾有几次出席很重要的宴请，因为座椅矮了，腰带错位，席间就湿了裤子，赶紧在别人尚未察觉时慌忙借故离开。

最头疼的是坐车跑长途。有一次进京，刚上高速造口袋就泄露了，而高速路上大雾不敢停车，只好坐在湿漉漉的车座上坚持了六个多小时，苦不堪言。

坐飞机就更头疼了，因为座位的低矮和狭小，我会像个机器人似的把手一直死死地按在腰带上，防止它错位。

即便如此，我还是冒着风险，在老妻悉心照料下，去了趟那半球看望了一直惦记的儿孙。此外，还去过海南、江苏、浙江等。

每到一地住上酒店，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把房间改造成临时病房，床上要铺上隔潮的垫子，地面上铺上塑料，以免弄脏酒店的被褥和地毯。在卫生间张挂上备用的造口袋和所需的大量纱布。然后为我检查造口，清洗杀菌，更换纱布，保证不受一点感染。

还有，自从戴上这个袋子，不能再打太极拳，不能弯腰，不能跳跃，乃至不能去公共浴池洗澡，不能泡温泉等。

三年半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为了保证我的健康，老妻从未与我分开过一天。正是有了她的精心呵护和劝导，我才体味到每个日子的温暖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