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雨楼图记

方濬颐

《旧雨轩图》向为养志园主人所藏，予来扬州，偕玉谿、叔平联句题之，倐以八稔，而少湘又以此图属题。

  噫！“今雨”其果如“旧雨”耶？今之楼其果能如旧之轩耶？予久不至公路浦，既弗获作“旧雨轩”中客，亦未尝为“今雨楼”上宾，予奚言？

  会登蜀冈，过养志园，询之主人。主人曰：“旧雨轩”嘉庆间为陈曼生司马故宅，有“春水舍”、“团团香月亭”之胜。先大夫得之，增葺“十二琅玕馆”、“小谟觞馆”。迨仲兄湘山又于隙地地闢屋数楹，叠石种花，即所谓“旧雨轩”也。一时名流，如牟一樵、严问樵、谭桐舫昆季，皆轩中客。昌遂与宝之读书其侧，绘图者为钱塘钱叔美。会仲兄下世，捻匪南竄，毁于火。昌遂以负官逋，输其地为“常平仓”，宝之乔居扬州流水桥。高密单伯平徵君为署“今雨楼”额，盖思“旧雨”而有是名，初无楼也。既而宝之补官海州，以浦上为旧游地，仍卜居焉。光绪初元，得汪氏“观复斋”遗址，构屋数十楹，屋后则畚土为山，编槿为篱，略仿“旧雨轩”之制，即以“今雨楼”颜之，而实则无楼也。昌遂喜宝之克继为业，因以旧图归之。宝之倩山阳赵冠三画今图，共弆一箧，遍徵题咏。赵君之兄子侨亦“旧雨轩”中客也。汪氏在嘉庆间为清河巨族，广厦千间。已山员外号宾客，座上常满。有质库在所居之南，曰“字号萱”。其息本乃太夫人钗钏之余，故曰“萱字号”，太夫人误呼之，遂有是名。道光中叶，汪氏家中落，“字号萱”已闭息，其簿籍犹有万金。购之者闻其盛时，獒山灯为天下冠，浦上人迄今能道之。当先大夫得曼生故宅，汪氏方鼎盛，及仲兄筑“旧雨轩”，吾家与汪氏相埒，今宝之复来卜居，汪氏固以式微，而“旧雨轩”更不堪过问矣。

  于闻主人之言，喟然曰：盛衰之感，彼此有同情焉。治谿故里，先大夫豫圃、亭、榭，池沼幽旷绝俗。嗣先大夫又得先伯曾祖碧岑公所居之半园。地仅数弓，而牡丹高与人齐，姚黄、魏紫斑斓夺目。老桂扶疏，香闻远近。春秋佳日，招友朋觞咏其中，乡人争羡之，今则烽烟灰烬，瓦砾荆榛。予不得已，弃旧图新，卜居肥上。甫构“忍斋”于东郭内，而西郊之“蜀山草堂”犹未成也。以视少湘之“旧雨”、“新雨”，联翩接踵规模，式拓堂构无惭，予何能及之哉。抑予更为少湘劝勉曰：屏华尚朴，安陋保真，不耽逸豫。夫乃鉴定“今雨”可乐，“旧雨”尤不可忘也。

                           录自《二知轩文存》卷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