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福保《重刻西游记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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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第197册收有丁福宝《畴隐居士自订年谱》，书中附有谱主於民国十三年（1924）元月应友人赵瑞和所嘱，为中新书局重刊《西游记》撰写的序文。该序倍受随笔大师郑逸梅先生的赏识，1934年，郑在《金鋼钻月刊》第八期发表《说苑杂谈——西游记》一章中，爰录丁《序》全文，称“中新书局本有丁仲祜《重刻西游记序》，於是书考证綦详”。然1981年中州书画社出版的朱一玄、刘毓忱所辑《西游记资料汇编》、199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刘荫柏所辑《西游记研究资料》、2010年中华书局出版的蔡铁鹰所辑《西游记资料汇编》，均未收此序。搜索中国期刊网和读秀数据库中有关《西游记》的研究文章，也不见有一篇征引。可见，该序流传不广，未能引起学界的重视，故笔者钞录於博客中，以供博友们研读参考。 

丁福保(1874—1952)  字仲祜，号畴隐居士，别署济阳破讷，江苏无锡人。早年肄业于南菁书院，尝入苏州东吴大学、京师大学堂及译学馆任教习。曾数次赴日本考察医学，归国后创立中西医学研究会。因他有深厚的国学基础，爱好文史研究，热衷於藏书和出版事业，故受到中新书局的邀请。中新书局所刊《西游记》实际是翻刻清代张书绅於乾隆年间辑刻的百回本《新说西游记》，去原书作者题名“长春真人”而冠以“吴承恩”。丁福保在序中即力举清代山阳人丁晏的考证，认同《西游记》作者为吴承恩。同时，他还对西游记的本事、流传和影响作了简述和考略。在创作主旨方面，他认为张书绅的 “心学说”是悠谬之谈，蓋不足论矣，吴承恩是用“近怪”之言，写出“宇宙幽玄之哲理”。此说与胡适的“玩世说”、鲁迅的“神魔说”似有相通的地方，惜作者未能展开来论述，仅一提而已。 

重刻西游记序

丁福保

   《冷庐杂识》曰：《西游记》推行五行之旨，视他演义书为胜，相传出元邱真人处机之手。山阳丁俭卿舍人晏，据淮安府康熙初旧志艺文书目，谓是其乡明嘉靖中岁贡官长兴县丞吴承恩所作，且谓《记》中所述大学士、翰林院、中书科、锦衣卫、兵马司、司礼监皆明代官制，又多淮郡方言，此足以证俗传之讹。其说是也。张书绅重刻《西游记》，作总批二十叶，杨仁山居士，与幻人法师书（见《等不等观杂录》）俱以此书为邱真人作，此乃误以同书名而张冠李戴，失考之过也。不知邱书名《长春邱真人西游记》，多纪西北塞外游踪，近代刻入《藩属舆地丛书》中（今更名中华边防舆地丛书），余亦刻入《道藏精华录》内，与此书截然不同也。

 吴承恩，字汝忠，号射阳山人。英名博洽，为世所推。为诗文下笔立成，复善谐剧。家贫无子，遗稿多散失，惟此书自明以来，已风行於全国，里巷细民皆乐道之。今时僧俗持诵经咒，动称一藏，问其数则云五千四十八也。此执著五千四十八者，正依《西游记》之说（说本杨仁山居士《等不等观杂录》），亦风行全国之证也。

考《旧唐书 方伎传》：僧玄娤，姓陈氏，偃师人。贞观初，随商人往游西域，凡十七年，经百余国，撰《西域记》十二卷，乃归。太宗见之大悦，诏将梵本六百五十七部，於弘福寺翻译。是玄娤此行，并非奉敇而往，惟其还也，诏之翻译耳。太宗有《三藏圣教序》，亦但言乘危远迈，杖策孤征而已，未尝及怪异也。惟《太平预览》引《独异志》云：玄娤往西域取经，行至罽宾国，道险，虎豹不可过，乃锁门而坐，至夕，见一老僧，口授《多心经》，遂得山川平易，道路开闢，虎豹藏形，魔鬼潜迹，遂至佛国取经六百余部而归。此当为小说家言之滥觞。（以上见说本《小浮梅闲话》）又民国四年，上虞罗叔蕴参事振玉，用珂罗版影印宋椠本《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一册，南宋时神话小说也。书共三卷，分十七节，中有诗有话，而实评话体例。述唐三藏取经时，途中遇之妖魔灾难，蓋可为后世章回小说之祖，义吴氏作《记》之先河也。

考《西游记》有言极荒诞，而实有所者。树生小儿载任昉《述异记》，而《旧唐书西戎传》述之云：大食国在波斯之西，俱纷地那山在国之西南，邻大海，其王尝遣人乘船，将衣粮入海，经八年未及西岸。海中见一方石，石上有树，榦赤叶青，树上總生小儿，长六、七寸，见人皆笑，动其手脚，头著树枝。其使摘取一枝，小儿便死，收在大食王宫。此即《西游记》人参果所本。土谷浑西北有流沙数百里，夏有热风，伤毙行旅。此即《西游记》流沙河所本。《通考》载女国有二，有东女国、西女国。《西戎传》谓大食西北，想去三月行，有女国。此即《西游记》女国所本。然以吴氏之博洽，所据当不止此数书也。（如《旃纪略》谓西藏送瘟神名打牛魔王，即《记》中所本之一证。）

今日新学家以小说为纯文学之大宗，吾国凡称四大小说书，而吴氏《西游记》居其一。顾吴氏之言近怪，而实善写宇宙幽玄之哲理，故在流俗则有大影响於佛教之宏布，在学者则尤足供文哲诸家之研照，更非他小说书可比。吾友赵君瑞和重为刊刻，既竣，属余为之序。余因考此书之由来，及其有益於社会文化者，略弁诸简端。乃若张书绅又谓此书原本於真西山《大学衍义》，悠谬之谈，蓋不足论矣。

                                         录自《畴隐居士自订年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