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考

叶恭绰先生编著的《全清词钞》第三十一卷，收有康熙初年女词人沈宛的两首词：[菩萨蛮]《忆旧》和[朝玉阶]《秋月有感》。叶先生在作者名下注云：“沈宛，字御蝉，浙江乌程人，纳兰成德室，有《选梦词》。”但徐乾学撰《纳兰君墓志铭》、韩菼撰《纳兰君神道碑铭》，均谓成德原配卢氏、继配官氏，并末提及沈宛．近人张任政撰《纳兰成德年谱》也末涉其名。叶先生确认沈宛为纳兰成德妻室的依据是什么?语焉未详，因而有必要作一点考订。

沈宛的《选梦词》已佚，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注谓“末见”。然而，清人徐乃昌辑《闺秀词钞》(宣统元年[1909]已酉刊)、蒋重光辑《昭代词选》(乾隆二十二年[1767]丁亥刊)、徐树敏、钱岳辑《众香词》(康熙二十九年[1690]庚午刊)均有著录。其中以《众香词》的梓行时间为最早，查叶恭绰《全清词钞引用书目》，确有《众香词》一书，显然叶先生的注是从《众香词》得来的。《众香调》系明末清初女子词之汇总，选有沈宛词五首，除上述两首外，还有[长命女]《黄昏后》、[一痕沙]《望远》、[临江仙]《春去》等，内附作者小传，谓：

沈宛，字御蝉，乌程人，适长白进士成容若，甫一年有子，得母教《选梦词》。

这则小传是否可信?我们从四个方面来看：

一、《众香词》是在距康熙二十四年纳兰成德亡故后的第五年里刊刻的，比康熙三十年徐乾学刻《通志堂集》、张见阳刻《饮水诗词集》还要早一年．

二、《众香词》的辑者徐树敏，字师鲁，江南昆山人，康熙癸末进士，官户部郎中。据《昆新合志》，他是纳兰成德的座师——徐乾学之子，应是深悉成德之家事的。

三、同辑者钱岳；字十青，江南吴趋人。《众香词》初刻本题为“锦树堂藏板”，查《清入室名别号索引》(补编本，中华书局版)，“锦树堂”即是钱岳的堂号。又据孙殿起《贩书偶记》著录，钱岳曾辑《锦树堂诗鉴》十三卷(康熙已已刊)。其继妻黄御袍也是一位才女，着有《萸阁诗余》，《众香词》亦选录其中、数首。由此可知，《众香词》是一部“当时人选当时词”的作品集。

四、《众香词》前有岳端、吴绮、尤侗三序，卷首署有王士祯、李宗孔、刘涵、宋茔“同阅”。作序者、阅定者均与纳兰成德同时，有的甚至还和他有过交往。

综上所述，《众香词》中的沈宛小传是可信的，沈宛当是纳兰成德室无疑。那么有关纳兰成德的碑志为何不提及沈宛？原来沈宛是成德的姬妾，这可以从《众香词》的编排体例上获知。《众香词》凡六集，首集筓珈(夫人、恭人、孺人、小姐之词)、次女宗(姑媳、母女、姊妹之词)、次玉田(伉俪酬唱之作)、次珠浦(嫠妇、烈女之作)、次云队(姬妾、女冠、宫女之作)、次花丛(妓作)，以礼、乐、射、御、书、数分卷。考沈宛词收入“书集”(云队)中，遂知她是纳兰成德之妾。大概在纳兰成德的妻室中，沈宛的身份偏低，不能为纳兰家族所容，后来她被纳兰成德离弃了。  [朝玉阶]《秋月有感》有“枝分连理绝姻缘”句，即指他(她)们夫妻分离。沈宛在词中抒写了自己被休弃的痛苦和哀怨的同时，还表露出她对纳兰成德的那种难以割断的情思。如[朝玉阶]《秋月有感》中的“梦魂飞故国”，  [菩萨蛮]《忆旧》中的“记得画楼东，归聪系月中”等语，由此看来，她并不完全责怪成德，似乎她也明白，成德将她休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纳兰成德一向珍重情感，这不幸的姻缘，想必也给他留下深深的痛苦，翻检纳兰词，常见有“而今才道当时错”、“何如薄幸锦衣郎”、“薄情转是多情累”、“多情自古是无情”之类的词句，或许就是他对这段不幸姻缘的痛悔吧。又有[退方怨]词云：“欹角枕，掩红窗，梦到江南伊家，博山沈水香。湔裙归晚坐思量，轻烟笼翠黛，月茫茫。”所念乃一江南女子，沈宛是乌程人，疑此词即为已归家乡的沉氏而发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