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人大喜邪,毗於陽[1];大怒邪,毗於陰。陰陽並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2],於是乎天下始喬詰卓鷙[3],而後有盜蹠、曾、史之行。故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下者,凶凶焉終以賞罰爲事[4],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而且說明邪[5],是淫於色也;說聰邪,是淫於聲也;說仁邪,是亂於德也;說義邪,是悖於理也;說禮邪,是相於技也;說樂邪,是相於淫也;說聖邪,是相於藝也[6];說知邪,是相於疵也[7]。天下將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臠卷瑲囊而亂天下也[8]。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直過也而去之邪[9]!乃其戒以言之[10],跪坐以進之,鼓歌以儛之[11],吾若是何哉!
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莫若無爲。無爲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於爲天下,則可以托天下;愛以身於爲天下,則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無解其五臟[12],無擢其聰明[13],屍居而龍見[14],淵默而雷聲[15],神動而天隨[16],從容無爲而萬物炊累焉[17],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在宥》這篇文章乃是古代崇拜莊周的後學所作,這位古代崇拜莊周的後學對道的知解真可謂是夠深的,對修定也有一定的瞭解。殊不知對修道來說,知解越多,離道則越遠。因爲尋求知解乃是增長邪知邪見。修道是實證。要實證則必須滅念,滅掉頭腦裏的任何知見,使心恢復清淨無爲原始本來的狀態。而不是在語言文字上去爭辯,去尋找道。《在宥》這題目看起來在說自在寬容,文章裏卻全部都是是非,完全是在心外談法。用知解上的德反對知解上的非德,用知解上的道反對知解上的非道。這完全是在是非的兩邊,道是一,不是二,道是兩邊不落,甚至連中道這個概念也沒有,如果有中道的念頭,那麽中道也成了一邊了。道是清淨心。可見該文作者是個沒有見道的人,雖然不是象《馬蹄》和《胠篋》的作者那樣是個惡知識,但也起著盲人指路的作用。不懂道怎麽能夠寫道的文章呢!會害人的呀!一個崇拜莊周的後學,一個學道的人,怎麽能夠心執一邊,用非仁反對仁,用非禮反對禮,用非義反對義,用非聖反對聖。這豈不是在擾亂道心麽。在世間法裏豈不是在擾亂人心、擾亂社會、爲現實的盜蹠樹立殺人放火是應該的理論依據麽。文中有黃帝請問廣成子長壽之法,廣成子用修定來回答。長壽法是世法,修定是出世法,如果用修定來解決長壽法,那麽修定就成了世間法了,心有求而不能得定。修定是有次第的,層次很多,佛家的禪定就有四禪八定。就算修到最高的四禪境界,也還是凡夫的地位。修定的目的是爲了見性,就是使自己的原始本心顯現,而非是求什麽長壽、神通、功德之類。作者是個只懂語言、文字、知解上的修定,而不懂實際真實之修定。該文作者還在文中描寫老聃回答崔瞿的提問時,從老聃嘴裏說出來的全是是非煩惱,對當時的社會表現出強烈的怨恨和不滿。這是得道的老聃嗎?這是能寫出《道德經》的道家宗師老聃嗎?這分明是世俗裏的一個牢騷客。而且這虛構的故事太過於離譜,故事裏老聃大談起歷史人物的成敗與是非,我們姑且不說他該不該談,單就他提到的儒墨之爭而言,就太過於荒唐。儒墨之爭開始的時間應該是老聃死後五十年左右,儒墨之爭的最盛時期應該是墨子的第二代和第三代學生時期,這應該是老聃死後八十年至一百年以後的事了,老聃怎麽能在生前評論起死後幾十年才會發生的事?儒墨之爭的墨家宗師墨子(即墨翟)生於西元前468年,卒於西元前376年,活了九十二歲。而儒家的宗師孔子生於西元前551年,卒於西元前479年,也就是說孔子死了十一年墨子才出世,墨子青年時期曾學習儒術,他不滿儒家煩瑣的“禮”,而另立新學,聚徒講學,這應該是墨子中年後的事了。墨家的興起,而成爲儒家的主要反對派,應該是孔子死後五十年以後的事,儒墨相爭最盛的時期應該是孔子死後一百年前後。孔子與老聃是同世之人,孔子曾向老聃請教問禮,許多文獻都證明老聃比孔子的年齡大得多,孔子活了七十二歲,這時的老聃至少也應該是九十以上。沒有資料文獻證明老聃活到了九十歲。按各種資料推究,大概也就是八十多歲。也就是說,孔子死時,老聃也許已死了多年了。作者描寫老聃大談曾參、史魚、儒墨之爭,這不等於象《齊物論》中所說:今日去越國而昨天就到了那樣滑稽荒唐嗎?作文章要嚴肅,特別是寫修道的文章更要絕對的真實。作爲一個莊周的後學,應該效法莊周做一個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道是來不得半點虛構的。)
【注釋】
[1]毗(音琵):偏向。
[2]中道不成章:正常的心態亂了方寸。中道:指平常心。
[3]喬詰:狡詐。卓鷙(音置):桀驁不馴。
[4]匈匈焉:亂糟糟的樣子。
[5]說(音悅):古時同悅,喜悅,愉快之意。
[6]相:傾向,增長。藝:善巧、工巧。
[7]疵:缺點,毛病。
[8]臠(通攣)卷:拘束。獊囊:即搶攘。意爲爭相喧鬧。
[9]去:抛棄。
[10]齊戒:即齋戒。齊通齋。
[11]儛:即舞。
[12]解:放縱。五藏:實則是現在說的七情六欲,由色、聲、香、味、觸引起的欲望,就是文中說的五藏。實際意義應更爲廣泛。
[13]擢:炫耀。
[14]屍居:無主之空位爲屍居。這裏指心裏清淨無我。龍見:指本性顯現。
[15]淵默而雷聲:指心虛致極,守靜致篤,這時的心聲大如雷聲。表示內心高度寂靜。
[16]神動而天隨:心隨自然而動。神:心神,指深層意識。(在修定之中,心神應息滅,完全寂滅,而不應該動。因爲動則是意識還在作用,不能得定。此句非懂修定之語)
[17]萬物炊累:萬物象炊煙一樣自然生滅。
【譯文】
人若大喜,情緒就會偏重於陽;若大怒,則偏重於陰。陰陽一起心情都偏差了,則四時已亂,寒暑之和諧不成,這樣反到傷害了人的身體!使人喜怒失常,心神不安,思慮錯亂,正常的心態已亂了方寸。於是乎天下就出現了狡詐、桀驁不馴的心態,而後便有了盜蹠、曾參、史魚之行爲。因此盡天下之財物不足以獎賞其善者,盡天下之力不足以懲罰其惡者,所以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後,亂糟糟地始終是以賞罰成了主要之事,他們又有何閒暇把安定性命當回事啊!
而且,因眼明視力好而喜悅的,是過於迷戀於色相、光彩。因耳聰聽覺靈敏而歡悅的,是過於迷戀音聲的悅耳動聽;喜歡仁,是因爲亂了德;喜歡義,是有悖於理;喜歡禮,是有助於技術的增長;喜歡樂,是增長淫心;喜歡聖,是增長善巧和工巧;喜歡智慧,是助長吹毛求疵。天下若將性命之大事在心裏安定下來,之八者,存與亡都無關大局;若天下不將性命之大事在心裏安定下來,之八者,就會猥獕喧嚷而亂天下。而天下對這八者便開始推崇之和珍惜之。太過分了,天下被迷惑了!豈有到了如此地步還會去丟掉它!還要齋戒後才能談論它,恭敬跪拜地去進奉它,樂曲鼓聲去歌舞它,我對此又其奈何哉!
所以,如果君子不得已而掌管天下,莫若以無爲之心來對待之。這個無爲,就是將性命之大事在心裏安定下來。所以把自身看得比天下還重要,則可以把天下託付給他;愛惜自身勝於愛惜天下,則可以把天下寄交給他。因此,君子如果不放縱七情六欲,不炫耀其學識與聰明,靜坐無我而得見真,心靜至虛而心聲大如雷,心隨自然而動,從容無爲而萬物象炊煙一樣自然生滅,我又有和閒暇來治理天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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