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1]。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2],天下莫不奔命於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乎[3]?故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4]。小人則以身殉利,仕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5],聖人則以身殉天下[6]。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爲殉,一也。臧與穀[7],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8]。問臧奚事,則挾策讀書[9];問谷奚事,則博塞以遊[10]。二人者,事業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11],盜蹠死利於東陵之上[12]。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蹠之非乎[13]!天下盡殉也[14],彼其所殉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其所殉貨財也,則俗謂之小人。其殉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殘生損性,則盜蹠亦伯夷已,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
【注釋】
[1]易性:亂性。
[2]以擾天下也:擾亂天下。
[3]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這不是以仁義來亂其性嗎。
[4]三代:虞、夏、商。天下莫不以物異其性矣:天下莫不是以心外的事或物來錯亂其本性的。
[5]大夫則以身殉家:士大夫則可以爲族群的利益不顧自己的身家性命。
[6]聖人則以身殉天下:這裏表面的意思像是,聖人可以爲天下(江山)殉身。真實意義則是聖人亡身以成道。聖人心裏沒有了我,沒有了肢體形骸,沒有一個念頭,心完全清淨無爲,明湛湛原始本心一個,不去不來如如道體。這就是聖人的天下,只有能如此,才有資格稱聖人。
[7]臧(音脏):名臧的牧羊童。穀:名谷的牧羊童。
[8]俱亡其羊:都把羊丟了。
[9]挾策:手持簡策。策:竹簡,也叫策卷,春秋戰國時的書皆為竹簡。
[10]博塞:類似抓仔兒(小石子)遊戲。
[11]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賢士伯夷,叔齊。伯夷,叔齊相互辭讓孤竹國的君位,而餓死在首陽山上,屍骨也無人安葬,而名垂千古。
[12]盜蹠死利於東陵之上:盜蹠爲利益而死於東陵山上。
[13]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蹠之非乎:又何必去分伯夷是對的盜蹠是錯的呢。
[14]天下盡殉也:天下人都在爲各自的利益而盡殉其畢生。
【譯文】
小的迷惑會顛倒人方向,大的迷惑會使人亂性。何以知其是如此呢?自從有虞氏大力提倡標榜仁義以擾亂天下的清淨心,天下的人沒有不奔命於仁義,這不是以仁義來亂其性嗎?所以,請讓我嘗試論述一下:自虞、夏、商三代以後,天下人莫不被外物亂其性,小人捨命謀利,士則捨命求名,大夫則捨命保護族群的利益,聖人則無我亡身以恢復清淨心,道成則天下平。故此這幾種人,事業不同,名稱各異,其傷害本性,染汙其原始本心,不惜以身家性命爲代價,是一回事。臧與穀二人同去牧羊,都把羊丟了。問臧在幹什麽,他在手捧策卷讀書;問穀在幹什麽,他在抓仔兒做遊戲。這兩個人所幹的事雖不同,但丟羊的損失卻是一樣的。伯夷爲名死於首陽山下,盜蹠爲利死於東陵之上。這二人各死所爲的利益雖不同,但殘害生命,傷損純真的清淨心卻是一樣的。又何必去分別伯夷是對的盜蹠是錯的呢!天下的人都在爲各自的利益而不顧身家性命。有的爲仁義丟命,世俗之中稱之爲君子;有的爲財貨而死,世俗間鄙之爲小人,害其性,丟掉性命是一樣的,有的卻是君子,有的卻是小人;若從殘害生命,損毀自然本性,或亂其清淨心,則盜蹠亦等於就是伯夷了,在他們中又何必去區分君子和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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