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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价“人肉做诗机”严大可及其作品？

谷卿

       我曾夸下海口：我的《檀屑集》起码是近十年间今人诗集中制作最好的。及至看到严大可的《未济诗草》，气不禁略为之短。

       2011年6月，我和维江师到中山大学参加首届中华大学生诗词大赛颁奖典礼。获奖者中有不少来自香港，我对其中一个高大的胖子印象深刻：肤极白洁，阔面微髭，耳垂肥厚，嵌有珠钉；戴一副黑框眼镜，顶一只窄沿礼帽。

       记得他是拿奖了的。然而我并没有记得他是第几名。

       直到后来我们搞了一个叫希社的小团伙，第一次饭醉的时候，香港的青年诗人严大可来广州同我们见面。我才知道诗词大赛颁奖典礼上的那个胖子就是严大可，严大可就是那个胖子。

       大可的诗集做得比我精美，诗比我做得快、做得多、做得好，因此我是不很乐意见他的；他又总要催逼我们一起做诗，美其名曰“唱和”，但他哪里知道我做诗是极慢的，一年的量不抵他一晚所做，因此我是很害怕见他的；不过因为他是个柔软的胖子，所以真要见他，我也并不忌惮和推却。我瘦，大概是因为缺什么就想什么，喜欢的姑娘大多肉肉的，微胖或带些许婴儿肥；对于胖乎乎的少年，我似乎也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和大可熟稔后，每次见面我都禁不住要抱一抱他，感觉既暖且厚，若醉卧云端然。

       大可是一个“写诗的人”，也是一个“诗人”，诗已经完全融入他的生命了。要我评价大可的诗，那就是在“不堪卒读”与“不忍释卷”之间。

       就是这个“人肉做诗机”，往往一边卷着烟草、舔好烟纸，诗就出来了。他的五古最好，特别善于借今世之事抒人所共感的古意，如《田横五百士新咏》和《占中三十二韵》，熟典僻典并见，自相缀应，馀意丰足。

大可在广州葺成新居华判簃，当晚我们同往道贺，我取自作承天夜色图卷请他题诗，他一支烟未吸完，诗便告竣，提笔便在卷子拖尾上写起来：

       承天执檠游，夜气独空濛。筠藻凭影运，玄光透玲珑。寺壁如练照，心事有飘鸿。愧吾难落落，唯好并此公。虽惜寸阴短，违愿时瞢瞢。不与人共赏，自诩寡乐融。持卷想夙志，袌柔顺道盅。矧归簃可居，膝容贵青笼。隐隐感君意，知能不我同。

       诗很切题，又有自己的感怀，更难得写得迅速，的是佳作。抄完后他盖上自己的印，又取金粉用刷子小心掸在半湿的印蜕上——其精心细密如此。

       不幸的是，读大可诗作虽往往“不忍释卷”，但“不堪卒读”却是常态，原因就在诗中异字僻典甚多，若阅其诗时众人环伺，必不宜朗诵而当默观，否则遇到一句之中数个古怪字词，张口哑然状若痴呆，面上总是无光。有次我与退之、碧璇、大可同往沚斋诗丈处拜访，大可取近作请正，沚老认真地看完后对他说：“好多字我都唔识……”更有趣者，港岛两位诗坛前辈曾为大可的诗作究竟该入四库子部“类书类”还是该入经部“易类”争讼未已。

       实则，中国古典文学中散文和韵文两种形态，大约分别承担“公共表达”和“私人写作”的不同功能，因此国家不幸诗家才幸——诗歌的私密记述让“史”的呈现有了多种可能，“史”和“时”则成为诗歌写作的绝佳题材，多年以后，这些“私人写作”在重构社会历史和个人历史的过程中又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不论从内容、情感还是形式上看，大可的诗无疑都是彻底的“私人写作”，甚至异字僻典也都是大可式“私人写作”的话语权力质素。

       在黑他的人中，我是最愿意赞他的；在赞他的人中，我是最热衷黑他的。大可若读到这篇文章，恐怕感觉也会在“不堪卒读”与“不忍释卷”之间吧。

乙未端午前七日于然旨学室
时坐小楼草窗之侧闲观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