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柜上的大幅水晶照片，总是被人问起，这是什么照片，你们在干什么？在唱诗吗？

    那是我们唯一的一张合影，十个人，十全十美。当然，我还记得，我们在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后来我们扔掉了手里的歌本，也扔掉了矜持，开始唱SUPER STAR，全场欢腾。我们唱得并不好，那首S.H.E的成名曲，我们前一天才排练的，有些人不会唱，只是跟着哼哼，但是我们知道，他们真的喜欢，喜欢这个出乎意料的节目，喜欢我们与众不同的样子。那一年，我们创作了很多经典的事件，也发明了很多经典的口号，“负责报道一切”“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一出生就风华正茂”“责任感让我们出类拔萃”……那一年，发行员们把旗子舞得真好，他们穿着黄金色的马甲，整整齐齐排坐在天桥剧场，高唱着部队里才有的歌曲，豪迈得让我们赧颜。那真是最好的一次晚会，我天天跟演出打交道，也没有看过这么好的晚会。

    我记得这些，记得这样真诚的欢笑，也同样记得，后来，在另一年的晚会结束后，照片里的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剧场里，泪流满面。

    我想我虽然是照片中的人，其实只是一个旁观者，我并不真正了解故事的开头，也很难去追寻故事的结尾，我只是有幸进入了这张照片，然后跟着这个故事一起经历了一些高潮的瞬间，和一些低回的时刻。这些时刻，甚至竟然并不真的存在，他们也许只是一些飘扬在井然有序的城市上空的一些高亢的思绪，一些这个时代缺乏的想象力，一些沉默中的声响。然而，我被这张照片这个故事迷住了，无法离开，我希望这个故事可以讲得久一点，照亮那些缺乏想象力的过去和混沌的将来……

    有时我想，是不是这张照片有一种魔力呢？我在照片中其他一些人的房间里并没有发现这张照片。我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呢？他们问我。我总是失语：是啊，一直在这里啊，你们没有吗？他们走的时候，我会想，难道是因为他们没有照片吗？一定要给剩下的人屋子里挂上这张照片啊。但是或许，或许我应该收起这张照片，离开它的蛊惑，去追寻我自己的故事？

    细细揣摩，照片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世界，各自都有完整的故事，照片里的故事，或许只是他们的故事中的一个片断。不错，他们真的开始走了，曾经有一个人，走了又回来了，更多的人，走了就没有再回来。我想当他们走的时候，心里都怀着不舍或者愤懑，但是后来他们总会发现，新的故事比老的故事更有意思。他们不会再回头了，他们在前方一往无前，他们把这张照片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我应该难过吗？

    在和他告别的时候？

    我应该说些什么？我已经越来越沉默了。沉默，是一种表示，因为在照片里，我们本不应该有声音。我们应该像照片里那样，捧着歌本，温和地笑着，在心底流出那首古老的苏联歌曲。苏联，不也是一张照片吗？他们的照片，背景应该是山楂树和远远挥动手臂的喀秋莎。那样巨大辉煌的照片，曾经覆盖了亚欧如此广袤的土地，最终也就是一段被抛弃的记忆。照片总是温情脉脉的，光线总是在最合适的地方流泻下来，照在最美丽的部位，脸上、手上，洋溢着热情的光芒。然而有时候你会想到，照片后面，那些血淋淋的现实，不禁心头凛冽，打一个寒战。

    就让我们告别伤感吧，生活不是一张旧照片。

    虽然眼泪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落下，还是要相信，过去并不存在，我们还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