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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镇电影院》系列小说之二:《越南人阮囊羞》

(2018-09-10 13:5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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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人阮囊羞

 

那个夏天的电影院常常弥漫着一股比清凉油更刺鼻的气味。那是因为几乎人人都涂了白虎油防蚊。白虎油是越南特产,这玩意还能醒脑提神,但它的神奇功效却是活络通经,去伤止痛。蛋镇人都喜欢白虎油,还因为它是最便宜的进口货。

人们还记得白虎油第一次出现在蛋镇的情景。那是1985年的夏天。一场台风和洪水刚过,蛋镇人十分沮丧,找不到快乐的理由。这天傍晚,从四方井方向走来一个皮肤黝黑、脸膛瘦长的年轻人。谁都不认识他。我们还以为他是从蛋河乘船来了。事实上,他在蛋镇转悠半天,电影院散场、赶集的人散去才发现街头上多出了他一个人。

“我找曾千里。”他说。

他的口音不是本地的,说话有点生硬,像口吃者正在练习矫正,很艰难才发出一个字。他背着一只筒形的绿色背包,装满了东西,鼓得老高。在电影院门口,正在买肉的荣春天盯着那人的背包,对我们说,我认得,那是越南士兵的行军袋!

荣春天曾经参加过越战,见过越南士兵的装备。他盯着眼前这个人脸上既愤恨又惶恐。

“我是越南人。”那人谦卑地说,“我找曾千里。”

曾千里是镇上的接骨师,技术高超,远近闻名。

荣春天说,我见过你,在战场上,我的右腿好像就是被你的炮弹炸飞的,即使化成了泥土和空气,我也认得你。

荣春天撸起他的右裤腿,露出了一条假肢。

越南人惶恐地说,你们每个人都说我像个士兵,可是我从来没上过战场……我只是普通老百姓——我哥也跟你一样少了一根腿,只不过他被炸掉的是左腿。

荣春天愣了一愣,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是怎样来到蛋镇的?你怎样越过了边境?

越南人说,我是办了手续的……

越南人往口袋里摸出手续。荣春天瞧了瞧,把手续还给他,警惕地说,我看不懂——你身上有没有手榴弹?

越南人坦荡地笑了笑,没有,什么也没有。

荣春天摸了一遍越南人身上可能藏武器的部位,只摸出一只四方的白色小玻璃瓶来,拧开猛闻一口,打了一个喷嚏。

“劲还真大,是不是化学武器?”荣春天质问道。

“不是……是白虎油。”越南人说,“驱蚊,活络去伤。”

荣春天也闻出风油精的味道,用指甲揩了一点白虎油擦到左肋的一条伤痕上:“这也是你们越南人造的孽。一到阴潮天气这里就痒。”

越南人说,白虎油管用。

荣春天果然感觉舒服多了,把白虎油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本来我要揍你一顿的,但看在白虎油的份上,暂且放你一马——你没有意见吧?”

越南人没有异议,陪笑脸说,不要紧,我背包里还有……它真的好用。

荣春天说,我不会占你更多的便宜了——你找曾千里干什么?

越南人说,我是来寻亲的,我母亲说我的亲生父亲叫曾千里。

这是一条爆炸性新闻,一阵风便传遍了蛋镇。我们仔细瞧了瞧,越南人长相确实跟曾千里有几分相似,跟曾千里的儿子曾永生除了皮肤黝黑外、脸瘦小些外几乎一模一样。

荣春天嘲讽道,曾千里的儿子真多。越南人,我告诉你,在蛋镇,我是最不恨越南人的,甚至我有点感激越南人,因为你们手下留情,给我留下了一条左腿……在这里,如果没有我的领路,没有我的保护,随时会有人拧断你的脖子。

越南人说,如果你愿意给我带路,我再送给你一瓶白虎油。

荣春天手里又多了一瓶白虎油。

曾千里住在南洋大街布行附近。荣春天带着越南人穿过电影院门口,沿着芒果大街到了供销社,在那里停留了一下,让老流氓马光头见识见识白虎油。马光头揩了点涂在鼻口,感觉多年的鼻炎以上好了七分,赞不绝口。

“越南人,你得送一瓶给马哥,否则你到不了南洋大街。”荣春天对越南人好言相劝说。

越南人不甚怀情愿地掏出一瓶白虎油递给马光头。马光头满意地说,从此以后,你在蛋镇就可以通行无阻了,即使是再次发生中越战争,在蛋镇也没人敢欺负你。

往南走就是南洋大街。荣春天带着越南人慢悠悠地走,好像他是饭后漫步,一点也不焦急。

“离放电影的时间还长着呢。”荣春天自言自语道。

“我也喜欢看电影。”越南人说,“我家的村子与中国只隔着一条河,我们常常越过界河去看中国露天电影,在两国打仗期间也不例外,冒着炮火跑到中国看电影(说到这句时越南人狡诘地笑了)。我们与对面村子里的人很多都是亲戚,他们也经常到我们这边来买米和鸡蛋,顺便带走女人。”

荣春天不哼声,想听越南人说话,但又居高临下,装作不耐烦的样子。

“刚才我看到电影院墙上的海报,《兵临城下》,我看过三遍了,都是中国乡村露天电影。我想在电影院里看一次。”谈到电影的时候越南人的表情是快乐的。

荣春天又往自己的左肋擦拭白虎油,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气,叹道:舒服。

“在蛋镇,你少哆嗦!沉默是金。我是蛋镇最不恨越南人的人,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一样宽容、慈悲,随时会有人拧断你的脖子。”荣春天说。

夕阳的余辉依然炽热,越南人不断地擦拭着脸上的汗水,看上去每走一步都谨小慎微,估计不是担心街道布置有地雷,就是害怕踩死了异国的蚁蝼招来横祸。荣春天给他简略而粗声粗气地介绍国营照相馆、东风旅社、百货大楼,似乎是一个掌柜在给一个新来的跑腿介绍自家的得意之物。

“你们越南肯定没有蛋镇这么好。你可以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你们越南人。”荣春天说。

越南人对蛋镇的一切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只在乎他的白虎油。

“白虎油包治百病,在蛋镇应该有销路。”越南人说。

荣春天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越南人,再次警醒他:“在蛋镇,你少哆嗦!”

荣春天拍了拍曾千里的骨科诊所大门。门是开着的,拍门只是提醒屋子里的人。屋子里恰好只有一个人。诊所墙上张贴满人体骨络图、人体穴位图,穿白大卦的曾千里正在等候荣春天的到来。早有人给曾千里通风报信了。

荣春天领着越南人走到曾千里的面前。

“谁给我好处,我就给谁领路。所以你不要责怪我。”荣春天晃了晃手里的白虎油对曾千里说,“当年给日本人带路的汉奸也是这样的。今天我给越南人带路了。”

曾千里还是措手不及,有点慌乱,站了起来,打量着荣春天身后的越南人。

“真是罪过。”听起来像是曾千里在自责。

越南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曾千里:“我妈。”

“我不认识她。”曾千里遮遮掩掩,想撇清关系。

“我叫阮囊羞。是我妈给我取的名字。”越南人说。

虽然头发已经花白,曾千里的腰板却还很硬朗,我们都相信他的骨头每一根都是好的。因为他号称自己是世界上对人体骨头了解最多最有办法的人。

荣春天还想向越南人索要一瓶白虎油,“我浑身都是毛病,一瓶白虎油是不够用的。”但接骨师正气凛然地替越南人拒绝了他:“够了,不要给他了!贪得无厌。”

“在蛋镇,我是最不恨越南人的人。”荣春天笑里藏刀说,“但明天一觉醒来,说不定我可能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曾千里说:“你哪根骨头有毛病,我可以给你治,但你不准欺负人!”

荣春天不敢跟曾千里纠缠,对曾千里说,管好你儿子,别让他在蛋镇惹火烧身,除非他想死在蛋镇——随时都有人想拧断他的脖子。

曾千里对荣春天说,别胡说八道,他不是我儿子——我哪来那么多的儿子?

荣春天说,他是不是你的儿子只有你自己知道,但别让我瞧不起你。

曾千里向荣春天作了一个手势,让他滚蛋。

荣春天说劝曾千里说,你要注意国际影响。

曾千里说,什么国际影响?你赶紧滚蛋!

滚蛋前,荣春天对越南人说,只要你买得起票,今晚你就可以进电影院看电影了。

越南人没有跟荣春天离开。他留了下来。而荣春天后脚一走,曾千里马上关上了门,让越南人一下子与蛋镇隔绝开来。

当晚便有人道出了真相。早年,曾千里在东兴中越边境上跟一个老中医学习接骨,有一次上山采药时被一个陌生的越南女人勾引。他也知道,那时候,久经战乱的越南男人稀少,边境上经常有越南女人到中国境内跟中国男人借种生孩子。彼时曾千里在蛋镇已经娶妻生女,但还是无法抵挡越南女人的主动。早已经有人忠告他,风流事干也就干了,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姓名地址告诉越南女人,以防将来有麻烦。越南女人也不要索要,她们纯粹是为了生孩子。然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曾千里竟然告诉越南女人自己真实的姓名和地址。回到蛋镇后,他也曾懊悔,但那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谁来寻找他的麻烦,以为是自己多虑了,也就慢慢心安了。越南人阮囊羞的突然出现,让他惶恐不安。然而,我们意想不到的是,曾千里的老婆王新衣竟然对阮囊羞充满了宽容和喜欢,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晚饭后领着他上街,向街坊炫耀:“这是曾千里的越南儿子!当然,也是我的儿子。”

王新衣是曾千里的续弦。两年前,慕名从高州来到蛋镇,对曾千里说,要是能治好她的骨病,愿意嫁给他。彼时,她右腿患骨病已久,痛疼难忍,散尽家财求医问药,广州大医院也无能为力,且越来越严重,估计命不久矣,家人为她准备了后事。曾千里刚丧偶半个月,脸上忧伤的阴霾还未去净,但见患者姿色罕见,楚楚动人,心头暗喜。两月后,王新衣的骨病奇迹般痊愈。自此,王新衣留了下来,成了曾千里的女人和活广告。然而,王新衣年龄与越南人差不了多少,看上去他们才是一对。王新衣要为越南人物色配偶,可是阮囊羞说自己在越南已经有对象,这让王新衣十分沮丧和失望。

这天晚上,电影院里闯进来一个陌生的观众,在通道上向人推销白虎油。

“越南白虎油,5角钱一瓶。小可防蚊,大可治病……”

荣春天从他身边经过时再次提醒越南人:“在蛋镇,你少哆嗦。”

越南人停止了吆喝,胆怯而谨慎地给缩到墙壁,跟墙壁粘在一起,不给通道增加任何阻碍。而偎依在一旁的王新衣替他吆喝起来:

“越南白虎油,小可防蚊,大可治病……5角一瓶,就一张电影票的钱。”

为了增强说服力,王新衣添加了一句:“实际上,我的骨病不是曾千里治好的,而是白虎油的功劳。”

电影院里常常有卖打火机、防冻霜、袜子、瓜子、花生和冰棍的,但后来几乎绝迹了,因为观众已经厌烦这些干扰看电影的行为,自觉抵制。越南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但白虎油确实是他们所需,观众们竟然给了越南人面子。

“白虎油能增白皮肤吗?”

“白虎油能把白头发变黑吗?”

“白虎油可以壮阳吗?”

还有人问越南人:“下次能不能带几个越南靓女过来?”

越南人很腼腆,不知道如何回应。幽暗中的王新衣妩媚而笑,替他一概给予干脆利落的回答:“没问题,都可以。”

此后很多天,阮囊羞在王新衣的陪同下在电影院里兜售他的白虎油。几乎人人身上都擦了白虎油,电影院里弥漫着白虎油的气味,好像电影院就应该是这种气味似的。

然而,有一天晚上,王新衣不陪越南人兜售白虎油了。听说曾千里生气了,要驱逐越南人,不让越南人住他家里,还要派出所将他赶走。王新衣恳求曾千里手下留情,毕竟越南人是他的儿子!曾千里怒火中烧,说,我从来没有越南儿子,我同意他住在家里,完全是因为早年学医时得过越南人的帮忙,现在这点恩情我已经还清了,他可以走了。王新衣说,越南人可怜,穷得连媳妇都娶不起才来投靠你的,你不可怜,我这个后妈也得可怜他,否则别人会说我不会做人,我的脸往哪搁……曾千里妥协了,开出了一个条件,越南人留下来可以,但王新衣不得跟他混在一起。

“曾千里你要污蔑我什么呀,他还是一个孩子,我是他的后妈,我们高州人不像蛋镇人无情无义,六亲不认,还疑神疑鬼,我要管他——你想到哪里去呀……”

曾千里拍了桌子,威胁道:“我可治好你的骨头,也可以毁了你的骨头。”

王新衣气得哭了,操起一把菜刀吵闹着要切掉自己的右腿还给曾千里。这可把越南人吓坏了,他一个人跑进电影院,龟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哼,暗自抽泣。

阮囊羞真的像他那样说的喜欢看电影。这一天他忘记了白虎油,专心致志地看电影,看得涕泪横流,散场后却发现竟然被人偷了七瓶白虎油。阮囊羞伤心得大哭大叫。眼看观众散去,荣春天站出来了,拦住每一个观众,勒令偷了越南人白虎油的人赶紧把东西拿出来。七瓶白虎油失而复得,阮囊羞破涕为笑。

越南人说卖完白虎油便回越南娶妻。可是他身上的白虎油永远卖不完似的,昨晚卖完了,可今晚又摆出了二三十瓶。“你是不是在蛋镇开了一个白虎油生产工厂呀?”大伙问。越南人笑而不答。大伙还埋怨说,因为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白虎油的气味,他们再闻不到电影里的花香和女人的香水味,仿佛进电影院不是为了看电影,而是饱吸一顿白虎油气味。终于,电影院里的人都厌烦了白虎油和越南人:

蛋镇已经被越南人不费一枪一弹占领了!

“越南人今天在这里兜售白虎油,明天就要强迫我们讲越南语了……”

荣春天对越南人说,你再不离开蛋镇,随时会有人拧断你的脖子,昨晚就有人想拧断你的脖子,但被我劝止了。

阮囊羞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我的一个表妹,才十八岁,是村里最漂亮的,一心要嫁到中国。”

他承诺,等卖完白虎油,回越南把表妹带来蛋镇献给荣春天。荣春天心里暗自激动,可是表面上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我是蛋镇最不恨越南人的人,但并不代表我喜欢你们越南女人。”

白天,越南人在电影院门口卖白虎油,但鲜有人问津,他也就不在白天叫卖,养精蓄锐,等到晚上在电影院里兜售。人们估计越南人赚了不少钱,有人眼红了。有一天,卢大耳不给越南人进电影院了,即使他一个人买了三张票。越南人用白虎油行贿卢大耳,却起不到作用。卢大耳不需要白虎油。进不了电影院,意味着断了越南人的财路。越南人找荣春天帮忙,可是荣春天说无能为力,“因为整个蛋镇的人要驱逐你,甚至有人出大价钱雇人拧断你的脖子。”

“谁出的大价钱?”越南人问,“是不是曾千里呀?要不是王新衣阻止,他早就弄死我了。我从没见过如此歹毒的父亲!”

荣春天说,我不知道,在蛋镇,只要有人肯出大价钱,不说你,就连我自己的脖子也保不住。

越南人似乎有些慌了,对荣春天说,我的白虎油也卖完了,我要离开这里了。

越南人在电影院里对所有人说,我的白虎油卖完了,我要离开这里了。

没有谁因为越南人的即将离开感到惋惜或伤感。他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他们已经讨厌这个看似纯朴腼腆实际上有些狡猾奸诈的越南人。只有王新衣依然不顾劳累,四处游说服大家让越南人留下来,多留一会。可是,除了招致大家对她的怀疑和厌倦之外,王新衣得不到任何支持。特别是那一天从武装部传来一条消息:肉行宋屠户的儿子宋词在云南中越边境排雷光荣牺牲了!雷是越南人种的雷。宋屠户悲愤欲绝,操刀冲进电影院找阮囊羞。越南人吓得战战兢兢,躲在荣春天的背后。

荣春天挡住了宋屠户:“跟他有什么关系?你杀过那么多的猪,猪找过你报仇吗?你要注意国际影响!”

宋屠户放下屠刀,抱头痛哭。越南人在众人的愤慨中匆匆逃出电影院。

第二天清晨,蛋镇突然被一阵阵喧闹声打破了宁静。曾千里在南洋大街上声嘶力竭地叫喊:越南人拐走了王新衣!他们往芒果大街逃跑了!

顿时,蛋镇又出现了全民抓盗贼的慌乱场景。所有的人都叫喊着:“抓住越南人!”

所有的路口都快速被封堵,连正在上学路上的小孩也加入了抓捕的行列。越南人插翅难飞。派出所的摩托警车在逐条街道搜寻。

荣春天梦中被惊醒。有人擂他的门。他还来不及装上他的义腿,便跳着去开门。

是越南人,他的身后还有背着行李布包的王新衣。他们惊慌失措。王新衣拉着越南人的衣角,娇喘吁吁,身上的衬衫被汗水渗透了,显得异常性感。

“救救我们。”越南人哀求道。他从身上掏出所有的白虎油,有二十多瓶,塞给荣春天。

荣春天很惊讶:“你们要私奔?”

越南人回头看了看王新衣。王新衣不断地点头。

荣春天勃然大怒:“你们这对狗男女!”

越南人说:“如果回不了越南,我就无法把我的表妹带给你。”

荣春天犹豫了一下,将越南人推进屋里,却不让王新衣进屋。越南人说,我要带她走,否则,宁愿死在这里。

“你不必担心,我走了,曾千里很快便娶上新的。”王新衣说。

荣春天咬咬牙,将王新衣拉进屋里,低声吼道:“你要注意国际影响!”

荣春天从屋后的侧门出去,往蛋河里扔下一张床板。越南人心领神会,拉着王新衣跳上去,荣春天再扔给他一根竹杆。越南人和王新衣就这样从河道上逃跑了。

蛋镇上千人折腾了一整天,也未能搜捕到越南人和王新衣。曾千里气急败坏,一路叫骂着,恶狠狠地说要亲手宰了越南人,把他榨成老虎油。他甚至到了蛋河边,搜查了废弃多年的茅草屋和洪水留下的洞穴。最后,他还推开了荣春天有房门。

“我闻到了白虎油的恶臭。”曾千里说,“还有红梅牌雪花膏的香味。”

家喻户晓的是,整个蛋镇只有王新衣用得起红梅牌雪花膏。

荣春天坦率地说,是我放走了他们——我早跟你说过,我是蛋镇最不恨越南人的人。

曾千里悻悻地跺了跺脚,又拍了拍脑门,然后阴阳怪气地对荣春天说:“但越南人恨你。下一次,他们会把你左腿也炸掉。”

荣春天坐到一边,当着曾千里的面把假腿拆卸下来,用白虎油慢条斯理地擦拭它,让它发出光亮。曾千里捂住鼻子,表达对白虎油的厌恶和排斥。

“他们应该到了鹿角镇。你追不上了。”荣春天说。

曾千里说,即使他们跑到了越南,我也要把他们捉拿归案!

曾千里说罢摔门而去。但结果早就预料到了,他根本追不上越南人。

三个月后,曾千里果然又娶了一个比王新衣更年轻的女人。这个女人对白虎油过敏,不说闻到白虎油,就算听到白虎油三个字便忍不住打喷嚏,鼻涕像关不住的水龙头。曾千里在他的药店和家门口立了告示牌:谢绝身上有老虎油及其气味者进门。他还每天都要询问“报告台风的人”荣耀:台风什么时候到?他迫切希望一场台风和洪水将无处不在的老虎油气味清除干净,让蛋镇回到最初的状态。虽然很少有人再擦拭白虎油,因为他们都说白虎油并非像越南人说的那么神奇,最后连蚊子都对付不了了,但电影院里仍然明显残留有白虎油的气味,即便在大门之外也能感受得到。因此,这个女人从不踏足电影院。曾千里对此很满意。

“电影院本来就是一个大粪坑,臭气熏天的。我从不进电影院,希望你也永远不要进去。”曾千里对新娶的女人说。

一场台风过后,老虎油的气味逐渐从蛋镇消失。直到有一天,终于有人说:我已经想不起老虎油是什么气味了。

忘记一种气味对蛋镇人的生活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只是经常有人开涮依旧孑然一身却又似乎有所期待的荣春天:“越南人是地球上最狡猾的猴子。你可别相信越南人把他的表妹送到你的身边。”

荣春天也从不相信阮囊羞会履行承诺,甚至不相信他是越南人,充其量他只是生活在中越边境的中国人。

关于阮囊羞究竟是不是越南人,蛋镇人至今还没有达成共识,当时谁也没有认真核实,全听他一面之词。

“蛋镇人不能总是那么粗心大意,否则总有一天会被全世界欺骗的。”曾千里义正词严地说,“我的名誉受损不要紧,蛋镇落入骗子的手里你们就懊悔莫及了。”

只是荣春天不愿意承认自己可能被阮囊羞骗了,因此他也跟着别人骂越南人:

“越南人背信弃义,偷摸拐骗,一点也不在乎国际影响。今后我们都要像曾千里那样,绝不能对越南猴子心慈手软。”

然而,半年后,有一天晌午,电影院门外突然来了一个年轻的陌生女人,穿着蓝色格布裙子,橡胶凉鞋,电卷过的头发,橙色的挎包,身上散发着白虎油的淡淡清香,在午后的街头显得特别刺眼。电影刚散场,许多人围住她,对她的美貌暗自赞叹,同时他们对老虎油气味的记忆也被唤醒。

“你是推销老虎油的吗?”有人问。

不是。她回答说。

他们以为她是错过了看电影的外镇人,她的心里肯定充满了遗憾。

“美女,今天的电影结束了,明天再来看吧。”大伙善意提醒她。

“我不是来看电影的。”她说。

大伙有些尴尬,不知道应该怎么往下说。

“我来找荣春天。”她微笑着说,“我是阮囊羞的表妹。”

她说话的声音稚嫩、清脆而带有娇气。脸上还有羞赧。

 

                                               2018224日,南宁

 《大家》201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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