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谱没边诌故事(之二):江里无尸
故事,依旧发生在一个道不清说不明、亦明亦清的年代。
——题记
□文/白梅月下客
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岸边留下了两件衣物,夜间投江了。
一个月后,一个随着“疯子”貌美的寡妻改嫁而盛传的风言风语,使这位古县令,无法入睡了。
先是丈夫投江自尽,却查找不到尸首,公婆为其择主改嫁,自己坚称守寡,而不到月余,当自己的娘家妈妈上的门来,为其物色新夫,这位新寡之人——郑氏,居然面露喜色,痛痛快快的嫁了。这位郑氏改嫁的人家是镇上的一个成衣匠,以给人量体裁衣,制作衣物而维持生计。郑氏未嫁吴二前,常随母亲去这家做衣服。
梆。。梆梆,街上传来了更夫敲击梆子的声音。静寂的夜里,打更的声音传的格外的远。古县令来到这个江南县城已经半年有余了,因为家在外地,妻儿也就没有跟来。每晚梳理白天的案子,审阅次日开审的卷宗,常使他夜不能眠。
吴二发疯,夜间之死是死于投江。说来确也蹊跷,当时自己还带了仵作前去验尸,可惜尸体一直没有找到。江水冲走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吴家居住在江边,吴二投江后岸边只留下了一件上衣和一条裤子,当时自己刚来此地,便遇上了这桩案子。吴家四邻,高举了火把,沿江寻找却一无所获,次日,大家再乘船分头下游去找,却仍旧不见那尸首的踪迹。郑氏哭哭啼啼,哀痛不绝的样子,至今仍历历在目。现在的吴家,居然,事隔月余,郑氏改嫁没有几天便告发了郑氏,莫非,这里面,确有蹊跷?桌边的古县令,翻阅着卷宗,低头无语的沉思着。
郑氏与吴二成婚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丈夫就突然的发了疯,投了河,这位面容姣好的郑氏,哀痛不绝,凄凄哀哀的也的确令人可怜。吴二因何投江,据四邻们讲,为先发疯后精神错乱所致,此前,吴二一直被锁于屋中,当时并无发疯的迹象。刚巧那天,妻子郑氏说房中的马桶几天没有倒了,要开门倒掉,开锁的瞬间,吴二便夺门而出,一溜小跑着来到了江边,然后就投了水。
古县令抬手揉了揉有点发涨的双目,合上了眼前的卷宗,起了身,在厅堂里来回踱着步。手头的卷宗,是吴家人告这位郑氏的,起因也是因为小城中盛传的那些风言风语。案子当时是以吴二精神错乱自己投江而亡做的结,吴家也并没有异议。郑氏再嫁后,这件案子却又被重新提了出来。吴家还专门找了人,写了诉状告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里面果真如四邻们所讲,郑氏与成衣匠贾仁间当真存有奸情?吴二确乎为贾仁所杀?那投江者又为谁?吴二的投江,还有没有人其他的人证呢?古县令自言自语道。
出门时,其父母都看到了,照说,人证确凿。投江是个事实,可奸情一说又从何而来,吴二被杀一说又从何而来呢?古县令,停住了脚步,静静的思索着。从吴二冲出家门去到投入江中,郑氏一直尾随其后,要说投江时分,能够目击到的,恐怕也只有郑氏一人了。四邻们是听到了郑氏的哭喊声与呼救声之后才举了火把前来寻找的,这里面,有没有漏掉什么关键的细节呢?想到此,古县令方才的些须困意此时已荡然无存了。
吴二的投江是怎样的一个细节呢?一个月前处理此案时的郑氏的笔录口供还在,古县令,踱到了桌边,低头翻看着思索着。当时的细节,在县令的脑中飞速的翻转:郑氏告诉公婆,丈夫房中的马桶几日没有倒掉了,于是,打开锁,推门进去倒马桶,门一开,吴二便趁机飞速的冲了出来,然后郑氏就紧紧追赶,及至赶到江边之时,吴二已没于了江水中,岸边惟一留下的就是吴二的一套衣裤。吴二投江后,郑氏便哭着喊着救人,呼救声惊动了四邻,于是,大家举了火烛前来搜寻与营救,不长时间后,恰好路过江边的自己也与衙役赶到了。等衙役唤来里长,与仵作一起赶到时,大家仍在忙碌,吴二的父母与郑氏除了号哭外,也并没有什么异常。尸体,当晚没有找到,次日,依旧没有找到,仵作也便只好空悬了尸格,改由四邻们具结了事。那么,这问题又会出在哪儿呢?
梆。。。梆。。。梆梆,夜已到了四更时分。抿了一口茶,冷水净了净面,古县令越发感到自己漏掉了某些细节。本已定性的案子因寡妇郑氏的再嫁,又被重新翻腾了出来而且还郑重其事的打起了官司。这里面,确实有点匪夷所思。联想到开明的吴二父母为郑氏择夫另嫁,郑氏一口回绝表示愿意守寡孝敬二老,似乎这一家人也没有什么恩怨之说!那么,问题又会出在哪里呢?成衣匠贾仁,此时,突现了古县令的脑际。
成衣匠贾仁,本地一位有名的裁缝,三代以开成衣铺为业,其人与死者吴二年龄相仿,20来岁的年纪,人不仅长的漂亮而且口齿伶俐,做的一手好活。城中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夫人常去其店中定做衣物,小铺也便因此而异常的红火。这位贾仁,据说还会看相算命,常拿一些不着边际的神怪故事来讲给那些店铺中等衣物的女人们听,颇有几分的女人缘。郑氏没有婚配吴二前,也常与自己的母亲去其店中定做衣物。想到此,古县令似乎理出了第一个头绪——这贾仁与郑氏间应该早就相识。可为什么当晚与次日没有见到这位贾仁呢?这里面难道说还有什么问题?古县令静静的思索着。
郑母,必是看不下自己女儿年方二八便守寡的样子,因此才有了找亲家劝说其女改嫁一说。吴家与郑家,确也开明。尤其是吴家,吴二父母看到自己的儿媳才过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守了寡,心里也委实过意不去。自己的儿子走了,让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寡媳留在家中,也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于是便托了媒婆来劝郑氏再嫁。铁匠吕六,人实诚,干活不惜气力,可惜郑氏没有相中,自己也就只好作罢。一个月后,亲家母登门提议改嫁贾仁,出于对儿媳的考虑,自己也就随口说道,“亲家母说的是,孩子还小,老这样子也不是个法子,铁匠吕六是我们托媒人先说的,结果不中意,我们也只好作罢了,这次提贾仁,只是不知到我那可怜的儿媳是否愿意,贾家也不知是否还乐意要一个回头(再嫁)之人?”,郑母闻听此言后,爽快的应承了下来,说这贾家还有自己的女儿那边,由她自己去说,这门亲事很快也就这样爽快的定了、成了。谁料想,就在郑氏再嫁贾仁的当天,便传出了郑氏早与贾仁有旧、吴二系为贾仁所害、尸首不知藏于何处,吴家系被郑氏母女蒙蔽了的言语。
越传越广的这些风言风语,令一直没有找到儿子尸首的吴家,疑窦丛生了。联想到吴二要求自锁于屋中,恰是因为听信了贾仁之言所为,以至最终发疯神志错乱投江而亡,为讨个说法,将信将疑的吴家将自己曾经的儿媳郑氏告到了县衙。
从接状子的那一刻起,古县令便感到确乎有些怪异。梳理经过到此,似有所悟的古县令,急速地翻着卷宗,到吴家自述儿子因何自闭锁于房中一页时,古县令神情专注的看了起来。
诉状上说,吴二与郑氏成婚后的第二天回门,路遇贾仁,贾仁对吴二讲,我观相公气色,新婚虽有喜气充盈,若不得法,百日之内当有血光之灾。吴二惊问,可有解否?贾仁道,相公需自闭房中、不见人、不与人语、不出门百日,然后灾祸始可自消。送下妻子郑氏后,自岳丈家独自返回的吴二,与父母说起了这件事,平素即信奉鬼怪一说的吴家果然不再让自己的独子离开新房半步,每日饭食都是由吴母作好后,放之窗台,然后由吴二自己取用,用毕即再放置窗台之上,彼此间也便再没谋面与交谈过,一连三天下来,天天若此。三日后,自娘家返回婆家的郑氏,随身携带了一只大木箱回来,吴家人问,内中何物,两个轿夫讲是小姐郑氏新添置的衣物与旧时的心爱常用之物。
读卷到此,古县令的心中似乎打开了一扇窗户。梆。。。梆。。。梆梆梆的梆子声,再度敲起。天交了五更。、古县令起身离了座,铜盆中,胡乱洗了把脸,从速换上官衣,疾步带门出去,直奔了衙役房,门开门闭后,马不停蹄的差役门疾速去了成衣店。
天色微明时分,县衙的鼓声敲响了。衙役分立大堂两厢,一阵“威。。。武。。。”的吆喝声过后,贾、郑一对男女带到,“啪!”,一声惊堂木后,古县令发了话,“大胆贾仁!竟敢藐视王法,欺瞒本官,暗里将吴二杀害,还不从实招来”!“大人!大人!小的冤枉啊!”贾仁做可怜状。“冤枉?!你还冤枉?我且来问你!吴二自闭家中可是听你之言所为?”“是,是,不过,不过,那也就是当时小人的随口一说!”“不与人见、不与人语、百日方可灾祸自消,可也是你说?”“是。。。是。。。也是小人随口而为”,贾仁继续分辨到。“我再来问你,你与郑氏可曾提前相熟?”“不曾相熟,倒。。。倒是见过几回”。“大胆贾仁,你与郑氏岂是见过几回,分明早就存有奸情!我再来问你,你是如何得知吴二与郑氏回门所走的路径?又是如何巧遇的两人?”“这。。。这。。。这,当时小的也是正好碰上”。“贾仁啊贾仁!你休要欺蒙本官,本官虽是外地之人,但对本地的风俗,也是略知一二。有谁人不知,新娘子回门多于清晨众人尚未早起之时,所走路径多择清静街巷,你又何以早起又恰好遇上?!分明是事先早就与郑氏有谋,提前等于路旁,故意装作遇上,大胆贾仁,你与郑氏私情当我不知?我已查证明白,你还不从实招来?!”“大人,大人。。。”贾仁仍欲抵赖,此时,已是怒火中烧的古县令,大喝一声道:“来呀!给我大刑伺候,想你贾仁这等尖嘴刁滑之徒,不动大刑实难招供!左右!给我拿下,拖下去,动大刑!”。体如筛糠的郑氏,此时,已面无血色,匍匐在地,浑身哆嗦着,吓的连一点大气也不敢出了。
县衙的鼓声,引来了四方的围观者。大家屏住了呼吸,看着古县令,有人颔首,有人疑惑。。。此时,已六神无主的贾仁,吓的瘫成了一摊泥,不待衙役们动手,刑具一到,便气力全无的哀告道:“大人,大人,饶小的一命啊!饶小的一命啊!我招,我招,我全招。。。”。
案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还得从古县令的第一个细节疑点说起。吴二投江,出门时父母俱见,而入江时,却只有郑氏一人尾追,投江者是否为吴二,只有那两件衣裤与郑氏的口述为证,包括自己、衙役、仵作,还有四邻们都没有亲眼见到吴二投江。按常理说,即便江水再大,可时间并不长,众人便随后赶到,秉烛火而沿江寻找,可怎么也没有找到尸体,次日下游再寻,仍无所获。这本就是当初起疑的地方,只是因为自己粗心而忽略了深究细查。而此案疑点最大的是,一个疾奔的疯子投江怎么还要于江边停下脱了衣裤入水?即便脱下,此时郑氏是紧紧尾追,到江边之时也可恰好遇上,一手拉住便可,而为什么人还是投没了江中?衣裤脱于江岸而人投水自尽,不合一个疯癫之人投水时的常理。联想到吴二一直将自己锁于房中,不与人见,不与人语,死者是否为吴二便在古县令的心中疑点陡增。吴二父母所见,也就是一个狂奔出房之人,断定为其子,也仅仅是凭了那两件衣裤,而自己儿子的尸首却始终没有见到。再有,吴二夫妻回门,只有其夫妻两人事先商定路径,双方家人知晓,贾仁又因何早起并刚巧遇到呢?细思那贾仁对吴二说的一番话,吴二自岳丈家返回后,便再也没有出门、独独只有郑氏提马桶时见过、郑氏并曾运木箱入吴家家中的这一系列疑点与事实,古县令脑中已大致有了个答案——吴二系为贾仁谋杀而亡,只是尸体藏匿何处,并不得见,因此,也便无从了结此案。急令衙役清早将二人拘押到堂后,直问贾仁与郑氏是否相熟并大刑伺候,无非是为了震慑贾仁,以便找出吴二之尸体所在。
案情,也果真如古县令所推断的那样:郑氏与母亲多次去贾仁的店铺中,日久生情并在其未出阁前便与贾仁有了那私定终身之事,郑氏出嫁,贾仁于心不甘,遂于郑氏出嫁前的几日,胁迫郑氏与其共谋杀害吴二,以便取而代之,永结秦晋之好。贾仁事先与郑氏商定了新婚次日,吴二送其回门时所走的路线,并巧妙利用吴家在当地信鬼信神小有名气的心理弱点,佯装巧遇二人,并蒙哄吴二自闭于家中。待郑氏返回婆家之时,贾仁事先藏于箱中,并趁夜深吴二熟睡之机,偷偷溜出并将其杀害,匿尸于房中床下。来日,贾仁再与郑氏合谋,预先穿了吴二的衣服,藏于新房之中,待郑氏故意告知公婆要将房内马桶倒掉开门之机,突然狂奔出屋,于江边故意脱下吴二衣裤,跃入江中,以故意制造死者就是吴二的假象。而素识水性的贾仁,则潜游他处登岸并两日不出。待事态稍微平息后,蒙在鼓里的吴家便为郑氏张罗着提亲再嫁,郑氏早就中意贾仁,岂会答应吕六?!倒是郑母了解自己的女儿,双方一拍即合。岂不料,恶人欺人,天不欺。周围四邻,有心细明目者,对郑氏这番前后矛盾的再嫁举动产生了怀疑,联想到吴二的江内查不见尸,便于街谈巷议、风言风语中,给吴家透露了信息,吴家由此而上告了县衙。古县令,大意了当时却没有糊涂于现在。一夜的不眠,终于换来了纠错与此案真相大白的终结。
数日后,贾仁、郑氏,斩于街市。
郑母,因事先并不知情,收敛女儿尸首后,羞愤投江而亡。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