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5:00，哄完心壹小朋友睡觉，我和李老师从渤海之滨乘车回津。天色青，左边车窗是红色朝霞，右边车窗是未沉圆月，日月同升，霞光万丈，一车独行，大地苍茫。此景也是醉了。

此景不应津城有。如果你有一票北京的朋友，中秋傍晚一定被他们刷了屏，早开的晚霞挂在西山，角楼，颐和园，五道口，帝都人民幸福地沐浴在党的光辉下，一条接着一条刷屏，让你恨不得来一个大面积回复：好啦，北京有晚霞，朕知道了。更是有外地朋友酸爽滴回复：北京人民好可怜。

北京人民可怜吗？反正天津人民看到日月霞光也会激动。古谚语曰蜀犬吠日，大概如此。久不见蓝天的我一次到了草原，猛然抬头看，眼睛居然像被辣椒刺激一样疼。至于星汉银河，在津十年未曾得见，有的只是芝麻洒在打炊饼上的点点。有时我也疑惑：明明没有云层，能见度为什么这么低？现在一讽刺文艺青年不靠谱，带着相机，照完天空照小花，照完草地照流沙。这不是病，是稀罕，没见过的真稀罕。

不只没见过稀罕，见过真正美好的人，对于打折的世界也未必买账。月是故乡明，在古人而言是矫情，对于游荡在大城市的人来说，怕是真心。你们感受过睁开眼满天繁星吗？常记幼时暑假，南方家里闷热、蚊子横飞，我们从不在屋里过夜，而是在下午六前提一桶凉水，把楼顶浇湿降温，然后在入夜时拉一把竹制凉席平摊上去，以天为盖屋顶为庐。没有内透高楼、没有车灯、没有路灯，有的只是远近窗棂小灯。在知了余音、田蛙呱噪、蛐蛐久声中，你躺下吹着凉风。四处只是暗，你睁开眼，所见就是浩瀚银河，如太阳照在水面一样万般闪亮，却不耀眼，渺茫而清凉。

这些在城市里自然是看不见。岂止看不见，连感受的机会恐怕也要失去。近来听说，教育部要把古诗从语文课本里请出去，其中得失很难评估。至少照着一窗晚霞能刷爆社交网络的态势，出现彩虹、雾凇景观，微信页面是无法想象的。对于山泉、星辰、大江、雪地，这些意象本来不属于城市，未出生在乡村，便不得相看；现在剔除古诗，什么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现在更是要打小连听说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可怜的何止北京人呢，按照现在的生存环境，开个达沃斯见蓝天都要让全市停工，限号也限不走雾霾，在这看不见的城市，心壹他们这一辈，从小对于好的色彩、意象和意境，听不到、看不到、感受不到，连妄想的机会都不给，这才是真正可怜的。《后会无期》里钟汉良冲着满天星斗呼喊旅行者二号，留下一句话：你连世界都没观过，哪来世界观？我们在祸害完一个真实世界之余，还要断了他们想象世界里的山水林海，这事想想都残忍。辛弃疾晚年蛰居我老家上饶，把“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写入词句中，把“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写入词句中，自是见过；梵高如果一生都在屏幕里看星星，不会有这么一副世界名画。

至于你给他准备一套房、一辆车、学会了钢琴舞蹈，我不觉得很有价值，不觉得他拥有这些，会比我年少时快乐。至少我躺在屋顶上睁开眼，看见过星星，臆想过玉兔，或许几百年前，东坡太白他们看的就是这些冷月繁星呢！而下一代的孩子们呢？我们都希望他们有好的世界观，但首先，要把世界留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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