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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李长风
朋友来访,闲聊天,我问杰克,他住的是公寓还是带花园的独立房,他说公寓。我说我喜欢house。他反问:“为什么呢?”我说我喜欢花园。他手指我的后花园嘲笑我说:“喏,你现在有花园,又怎么样呢?”透过厨房的落地窗,可以看到不大的后花园里杂草丛生,里面有我最珍爱的两棵树,一棵桃树,一棵车厘子,最高的草眼见有急追直上两棵树的势头。另一个朋友罗伯特建议我养一只兔子,这样我就不用去剪草了;杰克主张养一只山羊,因为杂草实在太多,一只兔子吃不完。我笑着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喜欢花园,即使里面长的是野草。
开了博客,昔日的朋友建议我写写家乡。这倒让我一时踌躇。
高中毕业后,我离开老家去哈尔滨读书,再过四年,离开哈尔滨去了广东,在广东9年,又来到美国。家乡越来越远,家乡的概念也越来越模糊。看着我杂草丛生的后花园,我的心思有些恍惚,我想念起我童年时候最早的那个家。
小时候我们一家住在农村,房子前后有很大的园子,都有栅栏围起。每年爸爸都很有计划地在房前后种上生菜、辣椒、豆角、芹菜、西红柿、茄子、韭菜等等,都是一些常吃的细菜,像土豆、大白菜、红白萝卜等种植量大的,都放到离家比较远的地方去了,那个地方的土地要大得多。水源来自我们家的院子里的一口手压洋井,最开始,我们几个孩子都要承担轮流去压水的任务,这个工作最开始会觉得有趣,像在做一个游戏,压久了,会觉得枯燥和疲惫。后来爸爸存了点钱,买了一个电动的水泵,我们从此才从这个重任中解脱出来。农村有一句俗话:丑妻近地家中宝。所以说起来,前后园子就显得珍贵得多。
妈妈喜欢花,我也喜欢。有一年我弄了一些花种,向爸爸耍娇,要了门前靠栅栏边的一片地来种花,爸爸笑呵呵地给我了。妈妈看不过说,看爸爸把你惯成什么样?那么好的一块地,要是种菜能出多少东西啊。当时年龄小,不懂生活的疾苦和做父母的艰辛,我只记得那年的花开得很艳,小小的一片地里我种了大概近十种花草。在北方,秋风一起,万木凋零,我的小花园也不例外。我只种了那一个夏天,从那以后再没有向爸爸要求过,看着一天天枯萎下去的小花园我的心中无限伤感,年幼的心也隐约地联想到世事的无常。
还有一年,我突发兴趣,在屋前屋后所有的栅栏边都种上了向日葵,然后我住校去了,等到秋天,我们竟然收获了两大面口袋的葵花子。冬天没有什么事情做,一家人和来串门的邻居没事就炒了葵花子来磕,整整吃了一个冬天。
在广东,我有一处还不错的房子。小区内小桥流水,四季常绿的亚热带灌木和美丽的花草环绕四周,道路和楼梯内都干净得一尘不染。买房子的时候,我坚持要买一楼,就因为开发商许诺的二十平方米的花园,但轮到我挑选的时候,一楼带花园的房子已经被人选光了,看来有土地情结的人还不只是我一个人。不知为什么,我在那里一直没有找到家的感觉,我每次回去,经常地还会记错门牌号。我只觉得,那里太过精致和太多的人工了,我记忆中的家,是大家一同劳动,共同参与其中建设的,不是现在这样悠闲地去散步,看着那些清洁工人辛勤地劳动,而我们就像崭新出炉的地主老财那样背着手去监工,我心里一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来到美国,就涉及到一个安家立业问题,毫无疑问地,我选择带花园的房子,第一年我兴致勃勃,每天带着女儿在院子里劳动。接下来的冬天,我带着女儿回去中国整整过了五个月,第二年回来,因为要工作,我不得不把女儿连儿子都丢在中国,每天思念着他们,心情也就恹恹的,半年了,近在咫尺的后花园一步都没有迈进去过。
波特兰的冬天是一个漫长的雨季,五月即将接近尾声了,夏季应该不远了,但近日偏偏阴雨绵绵。休息的日子里,呆呆地坐在厨房看杂草丛生的后花园,我突然就想起在最早的那个家的前后园里那个勤劳耕作的人,我想,如果爸爸还在,这个园子一定会生动得多吧。
爸爸妈妈都是喜欢孩子的人,所以我们一共有六个兄弟姐妹,我是家中最小的一个。最早是大哥结婚分家出去了,然后是二姐,大姐、二哥------他们开开心心地结婚的时候,可能从没想过家中最小的我一天天的内心的绝望和孤单。现在我也有了自己的家,还生育了一儿一女,我对朋友说,我最大的愿望是多赚钱,赚了钱后买大房子,生很多的孩子——直到今天我才忽然发现,连我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其实一直以来,我只是想找回很久以前那个最早的家,我多么怀念,那个爸爸妈妈还尚在年轻,兄弟姐妹们尚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那时候,我尚是可以在爸爸妈妈膝下承欢的小小孩儿呵。
2008年5月于美国波特兰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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