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侯景巧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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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宫到了梁帝萧衍时已历经数朝。不但不显其陈旧，反倒因为从未停止年年兴建新宫室，源源不断地增添奢华装饰而愈显富丽。

初入此地，会让人误以为是仙界玉府。

太极殿后的琬琰殿正是梁帝萧衍下令近年来新建的。此后形成习惯，大朝在太极殿，重要的心腹密议就只在琬琰殿。

清晨微曦初露，遍布琪花瑶草的庭院中，身着绤布长袍的梁帝萧衍正在中庭漫步。身后跟着一梁冠朱衣的年轻男子。

梁帝萧衍已经到了耄耋之年，倒也老当益壮。看他步履之间轻快而不迟滞，颇有衣袂飘飘的神仙风骨，不愧是虔诚礼佛多年。

“阿华。”萧衍唤了一声身后的年轻人，他在一株桂树下止步。

这时还没远没到桂花飘香的时节，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惦念起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那株满是绿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桂树。

“臣蒨在，主上有何吩咐。”年轻人身子矫健地立刻绕到梁帝面前拱手躬身地恭敬回应。

“你这是做什么嘛，”萧衍难得用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喜爱态度，便手托起了陈蒨的手肘。

他似乎没怎么用力，陈蒨却被有力地扶起来了。笑道，“陛下再宠信臣，臣也不敢失仪。不然就是陛下宽恩，家君也要见责。”

梁帝面上神情显然是很满意，禁不住微微点头。但他的微笑很快消失，保养得宜的面颊在白润中覆着健康的红晕，可就是让人觉得像是阴天了。

“太史令有新进言吗？”萧衍的声音比刚才低落了好些。

其实宫监奴婢都站得远，没人在近前，谁也听不到皇帝说的话。

萧衍说的太史令，执掌观测天象，有预言三辰时日、祥瑞妖灾的职分。

梁帝萧衍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前不久太史令有密奏，观测出萤惑星入南斗。

这是大灾的征兆。

萤惑是主战乱的灾星。汉末三国时，萤惑星现，预言三国尽归司马氏。后来果不其然。

如今天下三分，南有梁，北有东齐和西魏，三国若要一统，又将归谁？

萤惑入南斗是天下战乱，帝星蒙尘之象。

梁帝萧衍虽然心生了警惕，却也并不甘心去做这个“南斗”。

不只萧衍，恐怕梁、魏、齐三国没有哪个皇帝会愿意屈己为“南斗”。

如果说北斗紫薇星是真正的天子，那么南斗天府星也只能算是一个诸侯。

他，萧衍，会不是天子，只是诸侯吗？自然不能。

然而在萧衍心里，北齐高氏皇帝与西魏元氏皇帝都是胡虏，胡虏岂能有应天象的资格？哪怕是天灾。

这就矛盾了。

“陛下不必担心。”陈蒨近前低声道，“天象虽无常，让人难以猜测，但陛下是有仁德之心的圣君，惠泽遍及天下，庶民皆称颂，这是顺天应人之举。陛下又虔心礼佛多年，佛祖也会护佑陛下和大梁。”

陈蒨的话解立刻解开了萧衍的心结。

梁帝环顾庭院，因景色怡人，又觉心境开朗了许多，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去更衣吧。不知道侯景有何进言。”

陈蒨没再多话，如护持尊长般跟着进去服侍。他也好奇，这个降臣，这么大张旗鼓地要求主上朝议，他是要做什么呢？

建康宫如神仙玉府。不错，侯景也正是这个感觉。从进了大司马门一路迤逦而来，他突然觉得，如果这奢华宫室的主人是他，那该是多么趁心如意的事？

侯景生了万丈雄心，他眼下要做的事，是先报了多年之仇。

“大兄，”临贺郡王萧正德跟上来，“汝欲倾心报之于陛下，我父皇必定深受感动。”

侯景因为这时候心境开朗起来，也向萧正德朗声笑道，“还要多多仰仗贤弟。”

侯景得意地大笑起来。

萧正德跟在侯景身后昂首挺胸、趾高气扬。萧正德本来就是个仪容出众的漂亮人物，又爱奢华修饰。再加上这幅轻浮的神态，在建康宫中又成了焦点。

琬琰殿内，更换了冠服的梁帝萧衍从刚才一个普通的长者变回了仪态威严的帝王。

这间正殿说不上很大，不会像太极殿那么空旷。但因为新建不久，又极力以紫金、珠玉、宝镜、珍珠等做了许多的装饰，反倒比起太极殿来要精致美丽得多。

在椒香阵阵中，侯景在殿内给梁帝萧衍行了稽首礼。他已经不那么在意自己的跛足之态了。心里反倒对那些嘲笑过他的梁国官吏们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

他心里认定那些人是嘲笑过他的。

除了高坐的梁帝萧衍和退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末位的右仆射、骁骑将军陈蒨，其他人都盯着殿内中央的侯景和他身边的临贺郡王萧正德。

坦率地说，皇帝下首而坐的太子萧纲更不满意的是他这个所谓“大兄”。

萧正德自以为引侯景入梁有功，而且他觉得侯景是他的人，让他有所恃，不自觉地对太子萧纲就没有从前那么亲热奉承了。甚至真的有点不自量力地拿起了“大兄”的架子。

另外还有大司马、领军将军王僧辩；左仆射、护军将军羊侃。两个人虽然面目各异，但是都不加掩饰地表露出对侯景的恶感，显然是不友好的。

梁帝身后还站着极尽媚态的近臣：光禄卿朱异。

侯景口称“臣景”而不称官职。

梁帝称“侯公”而不唤爵禄。

这其实正是侯景眼下的尴尬之处。他是从北朝到南朝的降臣，总不能还自称北朝的官职爵位吧？梁帝根本没有封赠。这是最让侯景暗中生恨的事。

“侯公说有重要的事奏报，不知道是何事啊？”梁帝沉声慢语地问道。他语调悠长，显然是不太上心。

萧衍也渐渐明白，侯景的根基在北朝。他到了南朝说不上是一无用处，但显然是来寻求存身之处的。他难免有点失望。

梁帝竟忘了唤侯景平身。

侯景索性就势跪坐下去，在殿内中央大声回道，“臣入梁如归家，在建康得以存身皆赖主上天恩。思之甚久，欲报之于陛下。”

这话听得萧衍频频点头，不自禁面露微笑。他给了他存身之处，帮他躲开高澄。他很感兴趣侯景想怎么报答他。

别人都是冷面相对。

唯有萧正德格外得意地把头抬得更高，极为关注皇帝的神色。

“臣闻太史令观测天象，有萤惑星入南斗之象。这正是臣报效陛下的大好时机！”侯景直起身子，直盯着梁帝萧衍。

太史令的观测是密而不宣的。这天灾之象正是萧衍的心事。不知道侯景怎么就知道了。这时侯他公然大声说出来，萧衍心理毫无准备，立刻就神色阴沉下去。

原本满面是笑的萧正德笑容僵了，不解地看看侯景，再看看梁帝，又转过头来看侯景，忍不住私下扯了扯侯景的衣袖。

侯景置若罔闻。

太子萧纲责道，“侯……侯公……此事尔如何得知？不可乱言。”

大司马王僧辩和仆射羊侃都满是警惕地盯着侯景。

只有陈蒨神色如常。

那光禄卿朱异神色紧张地站在梁帝身后，眼神复杂得不知道一瞬间转了多少念头。

“陛下，天象示警必是以天道示人。臣愿做陛下的萤惑星为陛下披荆斩棘。若是陛下许臣以重兵，臣可渡江北上，过淮扬，取河南，夺邺城，擒高澄以杀之。陛下是天子，那高澄小儿不过是一篡位的逆贼，偏安一隅的诸侯耳。臣若杀之，便正应了萤惑星犯南斗之象。陛下乃中天紫微帝星，如此可保无虞。”

侯景直身拱手地盯着梁帝萧衍。

琬琰殿内举座皆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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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沅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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