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十年生死两茫茫
(2008-12-03 09:57:35)
标签:
八阿哥皇后敦肃皇贵妃允祥圆明园 |
分类: 情探泰陵 |
第九十九章:十年生死两茫茫
一夜难眠,做的都是奇怪的梦,在梦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又是那么陌生的样子,自己对着自己笑,却又一语不发。
从来没想过事情的真相原来会是这样。已经习惯了那么温柔相待的允祥,从没想过有一日他会离开她不在她身边。好像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随之改变,不知道往后又会是什么样子。既想看到允祥,又害怕再看到他。真的看到了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有些后悔,如果她不知道关于诺儿的事,也许她还会对允祥所做的一切安之若素,以为允祥和她一样心里都是那么想的,以为他是爱她的。可是事实竟然并非如此,他们之间被另一个自己的影子夹杂着,拉远了的距离如何还能再变得更近?
不知道什么时候隐约有了睡意,梦里伤感得心都要碎了,落下泪来。忽然觉得有人在拨弄她的头发,轻抚面颊,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夭夭……”这名字的的确确是属于她,属于她还在三百年后的那时代。可是这名字现在好像真的又不是她的了。
不想睁开眼睛,探手一勾,果然够到了允祥的颈,他俯了身低下头来,心痛欲碎地叫着,“夭夭……夭夭……”柳夭忽然身子一颤,心里全都冷了。眼前是兆佳氏的那一方丝帕晃动,上面清清楚楚的绣着两个小字,“夭夭”。睁开眼睛,自己都能感觉得到眼睛一定是肿了。眼前就是允祥的面孔,他的眼睛像是泡在水里的星星,那么温柔多情,又那么憔悴忧郁。忽然产生了恍惚的感觉,在他眼里看到的究竟是柳夭还是雪诺,他一定就能分得清楚吗?还有后悔,如果那一夜,她真的给了他,她就是他的人了,不是吗?那样他也会是她的。可是现在一切为时已晚,她不能接受这样不够分明的感情。
轻轻推开允祥,慢慢起身。允祥已经看到了她眼睛水肿,这样的一张脸让他既揪心又心痛。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他绝不想让她再受委屈,只要有他在,不是吗?“夭夭……”轻轻叫着她的名字来抱她。害怕她会躲闪,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她也好贪恋他的怀抱,那里给过她那么多幸福,但是那一切都是在昨天早上之前。只是她也如此地依依不舍,还想再回忆一次,哪怕是作为永远的记忆。
忽然扑入允祥怀里,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失声道,“允祥……你是我一个人的十三郎,是吗?”泪落如珠,倾覆满面。把脸埋入他的颈窝任凭泪水湿了他的衣裳。允祥紧紧抱着柳夭,心里如同利箭穿入,失控般地自语,“是,我是你一个人的,永生永世都是,绝不负你。”不说还好,一说柳夭更是痛哭失声。多么想这个人就是她,可她不是,她只是那个人的影子。
慢慢地用唇轻触他的颈,沿面颊而上,闭着眼睛直到找到允祥的双唇。叩门而入,与他的舌两相纠缠,摄取他的味道,一次又一次深深地品味,要永远地记在心里,生怕会遗忘。允祥渐渐动情,紧紧圈着她的腰,热烈地回应她,甚至反客为主。他从来没有这么激烈这么放纵地吻过她。允祥也闭着眼睛,任凭自己的心在这一刻完全地为所欲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久许久,允祥的手探上柳夭颈下的扣子。她柔腻如脂的纤手轻轻挡住了他。两个人都睁开眼睛,好像一霎时同时得到了一个信号,知道到了结束的时候。
“夭夭……”允祥满面的疑虑,前所未有地担心。
“十三爷,”柳夭依依不舍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在她无所知晓的时候那里属于她,现在她不想再侵占别人的地方。“我不是夭夭。”她的心情竟能渐渐平静下来了。允祥一怔,不明白她的意思。顷刻之间柳夭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要与他的怀抱做个告别。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是夭夭,可我不是你的那个夭夭。你的诺儿才是你的那个夭夭。我既不是诺儿,也就不可能是你的夭夭。”她看着允祥的眼睛,鼓足了勇气,“其实你和十四爷一样,你们爱的都是诺儿,而不是与诺儿长得一模一样的我,在你们眼里,我只是她的影子,是她的复活和转世。”柳夭忽然笑了,“就算是转世,诺儿也已经饮了忘川水,不再记得前世了,何不让她活在今生里?前世的诺儿,那样的诺儿,早就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这就是死,死是一种忘却,而不是一种结束。结束了还会有开始,而忘却了才是最干净的,不是吗?”
柳夭第一次这样亲眼看着从一个男子的眼睛里慢慢地渗出泪来。允祥情不自禁地按压住了胸口。雪诺死在他怀里时他都未曾这么落泪,今天这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在他心里诺儿永远不会死。但是他又那么清楚地看到了眼前他以为是死而复生的诺儿,真的不是他的诺儿了。
慢慢站起身向外面走去。走了一半又停步,“等我回来。”他没回头,声音有些发颤。允祥说罢提步去了,柳夭这才注意到他穿了吉服。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好像是真正地解脱了。
李氏今天显然是刻意妆扮过了,显得格外得隆重和高贵。手里捧着滚热的奶茶,可是眼睛里忍不住向门口瞟,耳朵里也格外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倒是皇后来得更稳重些,放下手里的杯子笑道,“妹妹瞧什么呢?”
李氏一怔才回味过来,有些担心地问道,“娘娘倒是真的一点不怀疑么?怡亲王福晋也不知道肯不肯带她来。”显然她是在过分地期盼着什么。
皇后却完全没有担心的样子蛮有把握地笑道,“妹妹,你识得怡亲王福晋的日子也不短了,这个兆佳氏是何等样女子你还不知道么?你只安排好了三阿哥便妥当了。”
李氏口里称是,还是忍不住又专心听着外面的动静。皇后却大声吩咐人把带八阿哥福惠的嬷嬷叫来,说是有话要说。八阿哥福惠今年六岁,自打他的亲额聂敦肃皇贵妃年氏故去之后,便由皇后来教养。
兆佳氏进了柳夭屋子的时候,秦桑刚给柳夭把头发梳好,依旧是简单结了辫子,头上别了两支红宝石压发,连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呢。兆佳氏不等人行礼,便先吩咐秦桑,“给姑娘找件颜色衣裳来。”秦桑看也不看柳夭一眼听了兆佳氏的吩咐应了一声儿便去了。柳夭有些莫明其妙,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站起身来看着兆佳氏。
“今儿原该进园子里去给皇后主子请安,把年下的节礼送去。原本想让富察氏同去,可巧的偏是她病了,不如你跟我去。”兆佳氏不等柳夭问便吩咐道。柳夭原本是不想跟着去圆明园的,不过又实在没有理由拒绝。还没等她说话,兆佳氏好像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若是你不愿去也不必勉强。舒穆禄氏牵头儿,一会儿她们又要编些个灯谜过节用,一并都要写好了,你若是愿意去凑热闹倒更好。”
相比起来,柳夭更不愿意和什么舒穆禄氏那些人在一起。更何况她也不习惯于自己的短处偏和别人的长处去比,弄得心里怪没意思的。一眼瞧见秦桑已经捧了衣裳来,便脱口道,“既是如此,我陪了福晋去吧。”原想着不过是送礼单子,大概没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况且还可以进圆明园去逛一逛倒也不错。
兆佳氏一听立刻笑容满面,想必是时辰紧了,催促道,“既是如此,那换了衣裳便快些去吧。”说罢便先出去了,命秦桑一会儿带着柳夭出了岛去坐车。这个秦桑自然都是知道的。
允祥的交晖园距离雍正的离宫圆明园其实仅咫尺之遥。柳夭的感觉上了车没多大功夫就到了。兆佳氏命她与自己同乘一车,就是亲王福晋专用的那种朱轮车,不过对于柳夭来说,当然是远没有原先自己开车时来得自在舒服。兆佳氏原本以为她一定受宠若惊或是格外叹息,没想到柳夭面上淡淡的,竟是很不在意的样子,好像并不觉得她的朱轮车有多么豪华似的,兆佳氏心里觉得奇怪。
可能是因为冬天的原因,万物凋零,山光湖色自然也打了折扣,所以圆明园并没有格外给柳夭什么惊喜。另外,既使是在三百年后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她也一样没来过圆明园,所以这是真正的第一次。如果她见过三百年后圆明园的苍凉荒芜,那倒也许真的会为今日盛时的繁华而惊叹,从而更会痛心疾首。
进了园子没多远是正大光明殿和勤政亲贤殿,再过去,便看到两片湖泊中间一座孤岛。岛上一大片的亭台轩馆疏密有致,倒看着有些眼熟的样子。恍惚中觉得好像来过这里,可是具体又想不起来了。渐渐地竟生出一种很浓烈的兴趣,特别想去看看,好像自己竟把什么丢在了那儿想找回来似的。不过终究跟着兆佳氏还是不能。
宫女进来禀报,说是怡亲王福晋已经到了,将帘子挑起来。皇后乌喇那拉氏和齐妃李氏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把目光全都投注到了门口。兆佳氏闪身进来,身后是一个纤弱的红色影子。果然进来一个及笈年华的女子,所不同的是她第一次出入宫掖面上却并无惧色,只是双目略垂,并不肯抬头看皇后和齐妃。柳夭跟在兆佳氏身后站定了,随着兆佳氏的动作一起行礼。
随着皇后吩咐起身的时候,兆佳氏站起身来,柳夭也跟着站起身。这时她很自然地抬起头来索性大大方方地瞧了一眼皇后和齐妃。柳夭抬头之际皇后和齐妃同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们好像同时回到了康熙五十三年的雍亲王府,眼前的人不正是那时刚入府做侧福晋的年雪诺吗?皇后还犹可,齐妃竟不由得挪了身子便要下炕来。她的位份一直比年雪诺低,见了她总是要行礼的。皇后一把将她按住,眼睛盯着柳夭仔细地打量。
对于柳夭来说,皇后和齐妃这样的目光已经不会再让她莫明其妙了,也不能再让她惊讶。因此,她可以坦然受之。同时竟还能很平静地在心里想,她一定和那位故去的敦肃皇贵妃非常相似,不然皇后和齐妃不会有这样的表情。但是她并不知道,皇后和齐妃就因为她这样的一张脸,就绝对不会对她有任何的好感,她也要因此而付出代价。
正在屋子里极安静的一刻,帘子外头宫女禀报,“回禀娘娘,八阿哥来给娘娘请安。”皇后唇边漾起笑来,吩咐道,“快让八阿哥进来。”听到“八阿哥”这三个字,柳夭身不由己回头去看。这时帘子已经挑起来,一个嬷嬷带着一位五、六岁的小皇子走进来。小皇子穿着香色棉袍,头上戴着红绒结顶的帽子,小脸儿又白又嫩,长得眉清目秀的样子,只是不太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一种格外不协调的成熟感。他从柳夭身边走过,忽然让她有一种感觉,有一种很酸涩的竟想落泪的感觉。好像小皇子竟与她有什么前尘往事的缘分似的,忍不住地想与他亲近。心湖里好像被丢进了一粒石头,漫漫荡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零碎片段,却又好像并不是属于她的记忆。全然没听到那小皇子说了什么,皇后说了什么,也没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等她醒悟过来时,忽然发现一屋子的人全都把目光投注到了她身上。而兆佳氏的眼中明显是对她的责备,似乎怪她在皇后凤驾前失仪。
小皇子转过身来,一眼看到了柳夭,很明显地便是一怔,蹙了眉绷着小脸儿,好像不敢置信地在认真地想什么似的。他慢慢地走到柳夭面前,抬头仰视着她。柳夭也慢慢蹲下身来,浑身颤得竟有些又酸又软。小皇子忽然笑了,跟着他的嬷嬷有些惊讶,回身向皇后笑道,“托娘娘的洪福,阿哥好些日子没笑过了。”
皇后瞧了她一眼,顺阶而下地吩咐道,“既是如此,还请姑娘多耽搁些时辰,陪着八阿哥多玩儿会儿。”说是向着柳夭说的,其实却看着兆佳氏。说辞像是在商量,语气里却完全是命令,兆佳氏又何能不尊皇后懿旨。不过她心里已经渐渐觉得有些不妥当。究竟是哪里不对说不上来,但是明显觉得有问题。
福惠竟拉柳夭的手向皇后道,“母后,子臣想出去玩一会儿。”童音清朗,极是好听。柳夭被他软软的小手一触,心里也又温又软,情不自禁地拉了他的小手,抬头看了看兆佳氏。兆佳氏听出刚才皇后话里的意思,只得点了点头。皇后也放柔了辞色向福惠笑道,“阿哥高兴自然可以,多玩会儿也没关系。”福惠如得大赦,拉了柳夭便向外面走去。
眼瞧着柳夭和福惠出去,皇后命人给兆佳氏看座,有意无意地笑道,“阿哥额聂去得早,自打皇上把他交给我,真是一日不敢安寝,生怕有个闪失。偏是阿哥心细,早些日子连话都变少了,又体弱多病的很,不知我操心多少。竟没想到和这佛阿拉氏投了缘,瞧这样子笑模样儿都有了,竟看着病也好了似的,我也只有念阿弥陀佛了。想来还是因为这佛阿拉氏和他额聂生得一般无二的原故,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说着一眼向兆佳氏看过来,笑道,“既是如此,我想请福晋多疼疼阿哥,就让佛阿拉氏在园子里多盘桓几日,也算是我为阿哥尽了心了。”说着皇后抽了襟上的帕子拭泪。
这下真正左右为难的就是兆佳氏了。原本是却不过皇后和李氏的意,所以带了柳夭进园子来见一见。是想借着送节礼,很快也就回去了。可是谁竟能想到出这样的事,半路上闯出来了八阿哥福惠。如今皇后连这样的话都说了,自己要是不同意,一是却了皇后的面子,二便是落下了不肯疼怜八阿哥的意思,这都是不敢当的。骑虎难下,权衡利弊,耽搁了半日,只得忍痛道,“都听皇后主子的吩咐。”此刻心里想的却是回了交晖园真不知如何向允祥交待了。
柳夭和福惠出了莲花馆,过了木桥上了岸,福惠忽然站住了,那一双和柳夭有些相似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极认真地看了看她,声音清亮地道,“我带你去一处地方可好?若是汗阿玛见了你一定也是极高兴的。”他的汗阿玛自然就是雍正,柳夭忽然想起来在遵化的守陵大臣府第听到过的那个极有磁性的声音,不过她从来没有见过雍正。
“阿哥……”柳夭刚想推辞,忽听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八弟,你在这儿做什么?外面冷你又生得弱,不怕受了寒生病么?”福惠松开了柳夭的手,又恢复成了小大人的样子,叫了一声“三哥”,一个青年男子已经走到了近前。柳夭一下了就认出来,正是在守陵大臣府第见过的三阿哥弘时。原本就对弘时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他行为不端,不想偏在这儿遇见。
弘时也穿着香色棉袍,似笑非笑地瞟了柳夭一眼,有些倨傲地道,“怎么,不给主子请安么?”这话里好像有意要显示自己身份尊贵似的,更惹得柳夭心里不痛快。可是这毕竟不是三百年后她的时代,福了一福,“给三爷请安。”算是应了个景儿。弘时倒也不为她敷衍而生气,极有耐心地打量着柳夭,仔细地瞧,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仔细看她,怎么看都分辩不出她和他记忆中的敦肃皇贵妃有任何的区别。一边笑道,“这就不耐烦了么?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仔细看清楚了爷,好儿多着呢。”话说得愈粗俗,柳夭福一福道,“三爷想必是来给齐妃娘娘请安吧?不敢耽搁了三爷的功夫儿。”说罢便想拉了福惠走开。
“汗阿玛!”一转身却看到福惠望着不远处一乘明黄肩舆有些兴奋地道。果然那一队仪仗竟正是雍正从此经过。柳夭隐约看到那肩舆上一中年男子着暖帽,身上黑色锦裘,似乎正向这边注目而视。接着那一队仪仗明显就变了方向向这边而来了。
那肩舆渐渐地走近了,柳夭看清楚了肩舆上那男子的样子。他头上戴着缀满红缨、红绒结顶的青绒常服冠,身上黑色锦裘,衬得肤色有些苍白,横在上唇上的一抹浓须如同墨画,再加上那微微挑起的眉棱,既使不说话,面色平静也能够让人感受到他的严恪和威仪。他的双眉不是那种粗重的剑眉,相比之下略有些细,反倒显得更浓烈而精致。他不是那种清朗俊逸的面孔,但是又格外让人忍不住感受到一种吸引力想多看几眼,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那么意态万千的眼睛,这样的眼睛震怒时可丧人胆魄,柔情时可化人心魂,凌厉时可洞人心腹,忧凄时可痛人肝肠。而此时他也正面无表情地向这边看过来,只是无端地让人觉得冷峻迫人,带来了莫大的威压。
时光暂时停止一般,眼前的一切也都凝固,柳夭无所顾忌地看着这男子,好像努力在记忆里寻找什么。肩舆上的雍正也看到了在两个香色服饰的皇子中间那一个银红色的影子。像,真的太像了。不,根本就是,是雪诺,完全一模一样。他心里跳得厉害,但是他仍然端坐在肩舆上不动声色。渐渐地近了,他看到她也在看着他。但是她的眼神是陌生的,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雍正渐渐蹙了眉,心头又平静下来。忽然不自禁地微微摇了摇头。只是生得一模一样罢了,这不是他的诺儿,他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不同。是不是他的诺儿他怎么会分不清楚呢?慢慢地有些失望,想吩咐离开,但是一眼又看到了福惠那期盼的目光,便命将肩舆停下来。
福惠已经走上去给父皇请安。弘时走近了柳夭,放低了声音,“怎么?连见了父皇你都不行礼么?”说罢便撇下柳夭也走到肩舆边去给父皇请安。柳夭从弘时口里认定了,这果然就是皇帝。那个让她在清史中读到过、迷惑过,也认真思考过的雍正皇帝。缓缓走上来,肃了一肃,再跪下叩首,“奴婢佛阿拉氏给皇上请安。”算不上完全心甘情愿,但总比给皇后、齐妃、兆佳氏等人行礼的时候要情愿多了。
仍然坐在肩舆上的雍正原本正俯身和福惠说话,这时又抬起头来。他和她的距离这一次真的好近,他仔细地瞧了半天,忽然用满语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他的诺儿是精通满语的,而柳夭却全然听不懂,一怔之下有些不明白地瞧着雍正。雍正面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烦躁,竟像是有些发怒似的。他什么也没说,福惠帮她解围,转身道,“汗阿玛赐你平身。”
柳夭这才慢慢站起身来。这倒让她奇怪了,看皇帝的样子好像一见面就对她有了恶感,这是为什么呢?允祥和允禵都是因为她长得和诺儿一模一样而对她百般温柔相待。不是说爱屋及乌吗?诺儿是雍正的妃子,他怎么倒正相反呢?难道说那个敦肃皇贵妃原本就不得宠,所以皇帝才一见她的面就因为她长得和诺儿一模一样而对她没好感?好像也不对,兆佳氏不说皇上是一心只疼诺儿的吗?
这边厢胡思乱想,那边厢雍正早就盯着两位皇子盘问起功课的事了。似乎早就把还有柳夭这么个人的事丢到了一边,连看都不肯再看她一眼。这倒也无所谓,反而让柳夭心里轻松。觉得自打莫名其妙穿越了时空她就成了别人的影子,诺儿成了时时笼罩在她心头的阴影,再也不想别人把她当做诺儿了。幸好皇上一眼就看清楚了,没有因为她的外表就把她也当作诺儿,已经让她心生感激了。
肩舆起驾时,柳夭和弘时还有福惠一同跪送皇帝,看着雍正的仪仗向那边岛上刚才她曾驻足而观望的地方去了。
允祥第一次是带着这样犹豫的心情向静慕山馆而来。慢慢地踱到门口,一边进了院子一边想着昨夜还有今天早上的事,还有柳夭说过的所有的话。心里一时迷茫了,真不知道此刻见了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度。甚至想到转身而去,不是逃避,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把一切都想清楚。
静慕山馆的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好安静。进了屋子里,连秦桑和夏嬷嬷都没看到。一边向东屋踱来,一边唤道,“夭夭?”没听到回声。这才有些纳罕,自己挑了帘子进来。居然看到兆佳氏正从炕边上站起身迎上来,面上怯怯的。而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就一个人也没有了,没有柳夭的影子。
允祥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定了瞧着兆佳氏,一双又黑又大的眸子里满是寒意,“她去哪儿了?”
允祥的追问让兆佳氏心生惧意,忽然“扑通”一声儿跪倒在允祥面前,“爷,都是我的错,求爷重重责罚我。”
允祥身子微微一晃,好半天没说话,终于还是扶着炕桌站稳了,“说,说清楚。”
雪后仍然是阴天,下半晌刚到了申末九洲清晏的书房里就暗下来了。透过玻璃窗遥望后湖,胡面上早就结了冰。原本质如青玉,现在又覆了一层白雪,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本色了。雍正唤声“来人”,一个伶俐的小太监进来,雍正头也未回,有些机械地又吩咐道,“掌灯”。
屋子亮起来了,他喜欢这个时候暖暖的灯光,可以暂时地驱散心头的寒意和孤独感。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躬身问道,“皇上还有何吩咐?”雍正没说话摆摆手,小太监会意地退了出去。
雍正拿起一直放在书桌上的那个小木匣,轻轻地打开,慢慢地从里面拈出那一幅柳夭的画像,仔细将它铺平在桌子上。就着桌上的灯光认真地看,原来看这画像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就是雪诺,但是今天再看,完全是不同的感觉,越看越觉得就是今天看到的那女子的样子。这样的笑容,不是他的诺儿。那银红的影子衬着一片漫天漫地的白雪,真如一枝娇艳的海棠花初绽,让人难以忘怀。
允祥听完了兆佳氏讲的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心里只有一个感觉,怕什么来什么,究竟还是发生了。可是事到如今,他反倒平静了。平静得甚至没有再对这件事说任何一句话,只是慢慢从炕边站起身来。站起身又觉得有些迷惑,他该去哪儿?他要去哪儿?回身看了一眼刚才坐着的那窗下的木炕,眼前恍惚还是柳夭的影子。这屋子里好像一下子冷清了。
忽然悲从中来,不管是诺儿也好,还是夭夭也好,他已经彻底地失去了。失去诺儿的时候他并未明白这一点,总不肯承认她已经走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清楚地悟到这一点了,可是为时已晚。他还有时光和生命可以去等待吗?最重要的是,他的诺儿真的永远不在了。渐渐觉得腹上一股热流涌上,口中腥甜……
“王爷……王爷……”仍然跪在地上的兆佳氏吓得不顾一切地站起身来扶住了摇摇欲倒的允祥。
允祥在朦胧中看了一眼兆佳氏,强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不是你的错……”说罢就不醒人事了。
莲花馆里的气氛很怪异,这是柳夭所不能承受的。皇后勉强留下了她,在春好轩的厢房内给她指了一间屋子住,这让她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心里非常不踏实。
齐妃李氏常来给皇后请安,每回遇上了,齐妃总是下死劲地盯着她瞧半天,最后总是目光冷冷的,好像她曾经什么时候得罪过她似的。至于其他的妃嫔,也知道她们日日都来给皇后请安,只是惯例而已,柳夭又不是皇帝的后宫,所以并没有见面的必要,也就根本没见过。而皇后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冷淡而拒之于千里之外,一时还弄不明白心里是怎么想的。
原本约好了的,兆佳氏会在除夕之前进园子来接她回交晖园去。眼看着日子就到了,柳夭心里一天比一天轻松。这些时日不用说,心里肯定是惦记允祥的,也许就是在他身边远远看着他也是好的吧。
久而久之,明白了皇后的心思,凡是到了妃嫔们约齐了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柳夭通常都会避了开去。春好轩是一座很小的院子,也无处可避,皇后倒也不禁她的足,准她在园子里逛逛。甚至还怂恿她去三阿哥弘时生母齐妃李氏住的牡丹台那边去散一散。
除夕当日白天,是兆佳氏约好了要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儿,皇后忽然命人来传话,说是妃嫔们都来行礼,这里地方小,让宫女带着柳夭去牡丹台暂避一避。柳夭觉得奇怪,若是妃嫔们都来,那齐妃李氏自然也会来。连主人都不在,自己这个时候去牡丹台好像有点不妥当。不过既是皇后这么吩咐了,便也只好遵了懿旨。
小宫女叫连环,是个口齿伶俐的。伴着柳夭一路向牡丹台走,一边像是很明白柳夭的心思似地劝道,“姑娘也不必有什么不自在的。既便是齐妃娘娘不在,还有三阿哥在呢。三阿哥没事时常去给齐妃娘娘请安,我瞧三阿哥每回遇上姑娘总想着多和姑娘说几句话呢。”
连环的话倒把柳夭吓了一跳,忘了这件事,弘时大概是最常出入牡丹台的人了。那皇后经常想把她支到牡丹台去又是什么意思?连环看柳夭不说话,以为自己猜得中她的心事。其实她还没弄明白柳夭的身份,便自以为柳夭也一定是想着若是攀上三阿哥就是攀上高枝了。
柳夭想起今天兆佳氏要进圆明园来接她的事,真恨不得马上就走。忍不住脱口道,“我就在牡丹台等着,若是怡亲王福晋来了,或是皇后忘了,还请妹妹派人去给我送个信儿。”
谁想到连环忽然笑道,“姑娘还蒙在鼓里呢?怡亲王福晋早就和皇后告了假,说是来不了了。”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管柳夭惊得睁大了眼睛瞧着她,面上收了笑又道,“怡亲王病了好些天了,听说病得不轻,还吐了血。太医院的院判带着两个太医在交晖园日夜守着呢。为着这事,连皇上最近都心绪不佳,惦念着王爷。怡亲王福晋哪里还能脱得开身?”
柳夭听了她的话简直如五雷轰顶。允祥病了?什么时候?为什么?怎么她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呢?是皇后有意瞒着她不让人告诉吗?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去什么牡丹台?真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出圆明园去。交晖园不就近在咫尺吗?一时面色煞白,身子软得动弹不得,脚下好像沉重得一步都走不动了。有些颤颤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么?”
连环看看已经到了后湖边上,牡丹台也不远了,自己又急着回去,便顺手一指,“前面就到了,姑娘就自己去吧,我回去了。”才想起来刚才柳夭问的话,顺口道,“可不是真的么?我哪里敢胡编?”说罢便将柳夭丢在湖边就转身回去了。
柳夭哪里还顾得上去什么牡丹台?怔怔地一个人伫足湖边,心里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起来。这圆明园里本来对于她就是人地生疏,一刻都不想久留。更何况是莫明其妙地跟皇后住在一处,对皇后和齐妃着实谈不上喜欢,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打心眼儿里的厌恶感。而皇后和齐妃对她更好像是前世的冤家似的。说不明白为什么拘着她不肯放,此刻真是恨不得飞到允祥身边去。
还抱着一点希望,就算兆佳氏没功夫进园子来接她,那自己跟皇后求情告假也是可以的吧?毕竟她又不是宫里的人,本就是交晖园的。既然来得,那也去得。这么一想,心里又好过些了。想着等一下回去,趁着妃嫔们都走了,就便就向皇后请辞。皇后应当是没有不放她走的道理。
心里暗自斟酌了一番说辞,便又想到允祥身上。也许她不应该像这样儿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或是都看得开就好了。至此允祥的影子一直浮在眼前,或是他笑,或是他说话,或是他流泪,总是他,全都是。想起他温情相待时的样子,有一种痛彻心肺的感觉。恍然觉得就算她做了别人的影子,只要他在她身边,就真的不行吗?
忽然又想,也不知道允祥病得如何了?病榻之上的他,也曾这么思念她么?这才发现沿着湖岸已经走出好远去了。估计着时辰差不多了,索性就不去牡丹台,直接回莲花馆去跟皇后说,简直就是归心似箭。
转身便向来的方向走去,等走出一段蓦然发现前面一个着黑衣的人立于湖边的雪地里,黑白之间格外分明。走近了看时竟发现是身着黑狐端罩的雍正正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雍正的书法若是真放到古往今来的所有书法家里,实在是算不上什么,积古而已,能明显地看出来王羲之、米芾、董其昌等人的痕迹。不过他的字里有帝王气质,这一点表现得很明显,能看出来他是个自信、坚毅善于把握分寸的人,他一定是深谙帝王之道。要说临摹四爷的字,我想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学得了表面学不了内里,很难。我想就凭着夭夭那三五年的功力,想临四爷的字,恐怕都不知道该何从下手。就她那三五年,光练楷书都不见得能见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