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再离王府
(2008-09-24 13:2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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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情探泰陵 |
第五十八章:再离王府
一夜未睡,雪诺吩咐和露等人将东西都收拾好了。早上照例还要按规矩去万福堂请安。
昨夜西风凋碧树,好像几个时辰之间就暗换了人间寒暑。万福堂前的几株老树昨天还是枝繁叶茂,今天就已经落叶满地了。秋风乍起吹得黄叶尽情飞舞,尤其衬着合府里处处的白幔、素纱灯,格外让人觉得凄凉。雪诺照例是头上素白银饰,身上白布孝衣,一张清水脸越发显出天然去雕饰的样子。刚刚走到那老树下,离万福堂还有些距离呢,竟无意中看到从李氏那院子里过来的方向月洞门里出来了一队人,走在最前头的是四阿哥胤禛。紧跟着的就是李氏,再后面是服侍的丫头、嬷嬷们。
原来胤禛昨夜里从自己屋子里震怒而去是去了李氏那里。想一想也可以理解,毕竟李氏是服侍他时间最长的侍妾,最识得他的脾气、性格。况且李氏还为他诞育过三子一女,算是为他诞育子嗣最多的一个姬妾了。大概李氏才是他心里最能支撑他的人,所以他愿意在心里最不自在的时候从她那里寻找慰藉。
四阿哥和李氏也赫然看到了树下走过的雪诺。走在前面的四阿哥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会这个时候在这里相遇,眼神里的一丝关切一闪而过就换上了平静和淡漠的稍具威严的神态。照样极镇定地往万福堂走去,并不停步。而跟在后面的李氏倒是一扫刚才缩肩拱背的样子,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倒好像跟谁示威似的。雪诺对着走到她面前的四阿哥福了一福,让过这一队人,也随着他们进了万福堂。
万福堂里嫡福晋乌喇那拉氏、格格钮钴禄氏、耿氏,还有宋氏、武氏也都到了。该行礼的行礼,该问安的问安,忙乱了好一阵子,雪诺直觉得头痛欲裂,可又无处可躲。四阿哥和嫡福晋乌喇那拉氏上座,李氏立在四阿哥身后,不停地俯身低头向四阿哥耳边低语。雪诺无意间一瞥,四阿哥竟然也是一幅夜不成眠的样子,眼圈乌青得厉害,眼睛还稍有些红肿,再加上这些日子不能剃发,颏下又是新冒出来的青髭,竟显得好像一夜憔悴、沧桑了许多似的。四阿哥虽然一边听嫡福晋乌喇那拉氏说话,一边又要应付着身边的李氏,但是也恰好在这个时候向雪诺这里瞟来,一眼对上了雪诺看他的目光。两个人都如触电一般地都把自己的目光转开了。但是雪诺立刻又恢复了镇定,再次慢慢将目光移到了他身上。许是四阿哥感觉到了,也同样将头再次侧过来,两个人这次都比较平静又带着探究的意味对视了。
雪诺就在四阿哥注视着的目光里站起身来,步履有些摇摇地走到了四阿哥和嫡福晋乌喇那拉氏面前。自然她本身就是很容易在这里吸引其他人目光的人,这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越发偌大的整个万福堂都安静下来,全都静待着她。雪诺不再瞧着四阿哥,只看着乌喇那拉氏道,“妾有一事还请王爷和福晋恩准。”乌喇那拉氏先看看了四阿哥,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雪诺,便问道,“妹妹有什么事?只管讲。”雪诺接着道,“妾在园子里住的时间久了,回府里来给王爷和福晋添了不少事端,倒惹得合府上下不得安宁。请王爷和福晋还准妾回园子里去住着,若是王爷和福晋恩准了,妾也就感激不尽了。”这话语出惊四座。一时屋子里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四阿哥执意盯着雪诺瞧,可是雪诺就是再不肯看他一眼。而四阿哥越发铁青了脸,明显是发怒的样子。
乌喇那拉氏想着,雪诺自己说“添了不少事端”,想必是指关于她跟王府犯冲的传言。而在她看来,雪诺如果真的出了这王府住到园子里去,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尽管先时雪诺在园子里住了两年,四阿哥也几乎就在园子里陪了她两年。但是情况毕竟不同,四阿哥是这王府里的主子,他不可能把王府里上下一干人等都抛开了不理会。而且,之前毕竟是因上四阿哥一心在雪诺身上,而又恰逢雪诺有孕,也许是因为四阿哥盼了子心切,所以才会那样执意地住在园子里。如今情况完全不同,乌喇那拉氏觉得她能感觉得到,四阿哥和雪诺之间似乎有什么很微妙的矛盾,如果这矛盾可以被她利用呢?她也不相信四阿哥会一直都专宠雪诺,不相信四阿哥会再像上次一样一直在园子里陪着雪诺。
至于李氏,听到雪诺提出这事来,倒是有喜有忧。她当然恨不得雪诺从这府里消失,但是又恐因此而令四阿哥又像上一回一样陪住到园子里去,所以一时倒觉得两难了。钮钴禄氏、耿氏、宋氏、武氏等本身就不得宠,况这些事也不是她们能说了算的,这几个人或有寄托,或比较淡泊,所以都静观其变,并不十分积极,说好奇倒是真的。
乌喇那拉氏看着四阿哥渐渐冷下来的面孔,便抢在前面道,“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王爷的第一侧福晋,这府里除了我就是你,谁还敢对你说什么不是么?况且住在园子里究竟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之前的事就不说了,那是别有原因,现在岂能再让妹妹孤单单一个人住在外面?那也失了我照顾的责任不是?”乌喇那拉氏一边说一边瞧了瞧四阿哥的神色。而奇怪的是,四阿哥好像并没有被她的言辞打动,倒是越来越生气似的。
雪诺听乌喇那拉氏说的话,里里外外哪一句都是为着自己,又是一副嫡福晋的大度量,不单只为着她,还为了四阿哥为整个王府着想,也算是说得八面圆滑了。只是她昨夜里心思已定,今日来这里原本就是想着要说这事的,自然不肯轻易被乌喇那拉氏说服了。于是又道,“福晋说的万般都是,是妾辜负了福晋的一番厚意。只是住在府里难免引起伤心事,还请福晋体谅,就准了妾的恳求吧。”话说到这份儿上乌喇那拉氏不好再说什么了。雪诺指的“伤心事”自然是指若雪小格格在这里夭折的意思。只是一直到现在四阿哥都一言不发的,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乌喇那拉氏也不好硬是做了主张,于是用目光示意四阿哥。
听到“伤心事”这几个字,四阿哥赫然站起身来,冷冷向着乌喇那拉氏道,“你不要再说,既是她执意要去,准了她就是了。”这倒让乌喇那拉氏心里一喜,她当然能看得明白,四阿哥那冷冷的神情并不是为着她的,是冲着雪诺而去。连立在四阿哥座椅后面的李氏也看明白了,向着雪诺投来略带嘲笑的一瞥。雪诺听了四阿哥这话没有伤心,倒是如释重负。因为她也不耐烦为这一件事没完没了地解释、争执。于是终于不自觉地面上神情放松向着四阿哥和嫡福晋乌喇那拉氏行了一礼道,“多谢王爷和福晋的体谅。”
已崩的皇太后博尔吉济特氏谥号曰:孝惠章皇后。梓宫从慈宁宫迁往殡宫,康熙皇帝带领所有皇子、王公、大臣亲送。孝惠章皇后的梓宫在殡宫停留的时间取决于孝东陵整修的时间,直等到遵化的孝东陵整修完毕孝惠章皇后便要如生前一样依附着她的丈夫世祖章皇帝的孝陵而归葬于孝东陵了。
恭送了孝惠章皇后的梓宫前往殡宫,再随圣驾回宫,在乾清宫外叩头恭送康熙帝回寝宫,皇子及王公大臣们便各自散去出宫去了。眼瞅着康熙帝对三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等人全都和颜悦色,唯独对自己视而不见,四阿哥心里极度不是滋味。看着乾清宫丹陛之下已经流云散尽,而康熙皇帝又召了十四阿哥等人进殿去不知说什么,四阿哥便准备出宫回府去了。刚走了没几步,听到后面有人唤道,“四爷请留步。”听声音就知道是雅图,停步回头雅图已经走到近前,四下里早就无人,沿着乾清宫前的大石雕向丹陛之上望去也只是几个当值的侍卫而已。雅图打个千儿趁着站起来的功夫极利索地低语道,“四爷,玉沁姑娘说有重要的话要禀报四爷,此刻就在御花园里等着。”雅图并不左顾右盼,知道越是这样越是招人注意。并且表情也极为镇定、平常,断不会让人起疑。但是这话一说给四阿哥,倒让四阿哥为难了。这个时候到御花园里去私会父皇的近侍宫女,万一要是被人误会了,那可不是一般的事。待要不去吧,又不知道玉沁有什么话要讲,心里又觉得放不下。猛然记起孝惠章皇后崩逝那日在慈宁宫外玉沁说过的那些话,四阿哥便瞬间在心里做了决定。
一路走来御花园里并没有人,四阿哥也并不做出那怕人的样子来,只管往万春亭里走去。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刚进门猛然听到一声低低地惊叫,“是谁?”倒被这叫声一赫。原来里面窗子都紧闭着,有点黑。努力适应了里面的光线,便看到一个水粉色的女子的身影走来,就是玉沁。玉沁也认出来是四阿哥,惊魂未定地福了一福,“是四爷……”四阿哥心里愈发起疑不知道玉沁究竟要与自己说什么事,倒先把她自己吓成这个样子。玉沁直起身子来,一眼瞥见门外四阿哥身后也没有什么人跟着,这才定了定神,竟拉了四阿哥的袖子道,“四爷,进来说话。”便扯着四阿哥走到里面一个较隐蔽的地方,从而不易于被人察觉。
玉沁在昏暗里抬起头来看了看胤禛,并且不自觉地挨近了身子两手攀上他的两臂,轻轻叫了一声,“胤禛……”。在昏暗里他看到她眼里有什么东西亮晶晶地一闪,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是他能从她的声音里分辨出她似乎有些失落。也许不是失落,是失望,甚至是绝望。除了绝望还有一缕担忧和恐惧。“怎么了?”他放柔了声音轻声问道。那一颗亮晶晶的东西从她眼里滑落了,像是流星闪过。她的声音开始轻颤,“皇上已经拿定了主意,即刻就要下旨……”玉沁一边有些哽咽着一边又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她这一个开头却让胤禛心里猛然一跳,两耳有些轰鸣作响。玉沁调整了呼吸又接着道,“……命十四爷带兵去青海,要封十四爷做大将军,还要晋王爵……” 胤禛此时才暗中微微舒了口气。虽然这确实不是个好消息,但是比起他刚才的预想来又真正是好得太多了。这样十四阿哥做了大将军就等于是八阿哥一干人等手握了重兵。但是至少他还有一个年羹尧在西北可以与之相抗衡。而且就算是兵权归了八阿哥等人,这也并不是什么不可逆转的事。况且兵权是国之神器,如果八阿哥等人敢乱用,也不会有那么容易。无数的念头一转,心里已经安定下来。更有感于玉沁的这份担心,原来她伤心,她失落,她失望,她绝望,她担忧,她恐惧……全都是为了他。这消息想必也是她在父皇身边当差费了心思听来的密闻,而把这消息传给他她就本身已经犯了死罪。这事若是无人知道便罢,若是有人知道了她一定是性命不保。
胤禛心里极安慰,伸手扶了她的两肩,柔声道,“你就是为了这个么?”玉沁看他好像并不慌乱,还是极有把握的样子,自己心里也安定了许多。但是得到安定之后由极度紧张到极度放松,反倒一丝力气也没有了,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胤禛在黑暗里抚上她的脸颊,将那一颗滑落的亮亮的东西抹去。玉沁猛然投入他怀中抱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断断续续道,“胤禛……我……害怕……你不会……不会……是不是?”浑身颤栗越发将自己的身子贴紧了他。胤禛犹豫一刻,终于抱紧了她,柔声安慰道,“沁儿,别怕,我不会……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若是父皇因此而重责你,我难辞其咎。”玉沁在他怀里抬起头来,“胤禛,叫我夭夭,好吗?” 胤禛低头瞧了她半晌,但最终还是未叫出口来,轻轻将玉沁推开,“你该回去了,出来久了不适宜。”
临出屋子的时候和露回头一扫,这里显得空旷许多。不只是她的主子年氏侧福晋,连她也一样对这屋子没有了任何的好感。雪诺不肯回头,吩咐道,“走吧。”说着便先一步出了屋子。她刚去向嫡福晋乌喇那拉氏辞行,乌喇那拉氏神情淡薄得很,几乎没有一句多的话,给人感觉好像懒懒地在应付一般。雪诺自然也没有多的话,很快就从乌喇那拉氏的屋子里出来。这个时候胤禛不在府里,她是知道的,这一走也许她再也见不到他了也说不定。
掀开车窗帘子向外面望去,渐行渐远的和硕雍亲王府的红色大门一直到走出很远还很清晰。雪诺毫无留恋之意,这座亲王府几乎没有给过她一丁点儿快乐的记忆。渴望着快点到园子里,从今往后可能只是她在那儿独居。但是那偌大的一个园子从此就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了,那里不会拘了她的心性,那里有她最美的记忆。虽然这一切已经烟消云散,但是毕竟她拥有过,哪怕以后只是沉浸在那对美好的怀念和幻想中,那也比闷在这杀人不见血的王府里要好上百倍。
四阿哥在府门口下轿穿过大门的时候一眼瞥见院子里有几个老嬷嬷不知道聚在一起议论什么。等瞧见他进来,那几个老嬷嬷吓得一哄便散开,纷纷上来行礼恭迎他回府。四阿哥心里猛然记起早上的事,没说什么挥挥手命她们散了,自己顺着那青石铺就的大路往王府里面走。大步从中路穿过前面的几座大殿,到了后庭。果然雪诺住的那院子院门一半掩着一半开着,里面已经完全是人去楼空的气象了。好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样走到院门口,将那掩着的一扇门完全推开走了进去。
院子里干净、整洁极了,没有一个人。天色很暗了,上面那三间房舍都黑着没有亮灯,就显得有些凄凉似的。四阿哥从外面盯着那屋子的窗户,记起雪诺初嫁的那一夜,他就是在这屋子里真正拥有了她。但是就是从那一夜埋下了惹祸的根苗,她不快乐,他也一样不快乐。他最快乐的记忆是那个雪夜,也是在这院子里,她开心得像个孩子,只要看着她这样开心他也觉得无比地甜蜜。
是啊,他忽然警醒了。长久以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在跟谁较劲?他在恪求什么?但是他又得到了什么?似乎只有她开心的时候他才得到的最多,也得到了全心全意的满足。如果是这样,那只要让她开心不就足够了么?
这时那窗上蓦然染上了暖暖的桔红色。屋子里有人!她没有走,她还在这儿。他不能再错失机会了,不能再与她错过。大步走上前去推开房门走进去。一个正在洒扫的老嬷嬷被突然闯入的四阿哥吓了一跳,愣怔了一刻赶忙上来行礼。四阿哥那喉头一动,将即将要溢出口来的“诺儿”两个字又咽了下去。既失望又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那老嬷嬷看他神色不对便赶紧出去了。
四阿哥又向里面走去。里面是雪诺住的屋子。或者应该说是他们一同住过的屋子,现在空荡荡的。他的心里也好像失去了支点,刚才的那些想法全都烟消云散了。看到床边的衣架横杆上正挂着他昨天穿过的衣服,孤零零的格外显眼,慢慢走过去将那衣裳拿下来。昨天夜里的某一刻他还觉得拥有她让他无比温暖,心里得到了鼓励和安慰,但是失去的时候也同样很快。
果然像玉沁透露给四阿哥的那样,康熙五十六年冬天,康熙帝的第十四子胤祯从原本并不惹人注目的情形完全变成了最引人注目的一位皇子。他被授为抚远大将军王,假天子仪仗以代父皇御驾亲征的名义就要出师青海了。
十一月的冬天其寒彻骨,清冷的早晨四阿哥从太和斋书房内出来。院子里几株老柿子树的干枝上堆着积雪,他抬头逆着微曦初露的晨光仰望。忽然发现有一株树的树梢顶上竟然还有一枚火红的柿子不肯服输地仍然在枝头随风摇曳,好像很骄傲的样子。四阿哥不顾迎着朝阳刺目,很认真地盯着那树梢上的柿子看了好半天。
路过年雪诺住的院子时,那院子的门仍然半遮半掩着。从那一隙里可以看到院子内的雪没有任何被人践踏过的痕迹。他稍稍一停顿,雪诺在院子里戏雪的样子和她的笑声又无比清晰地在他脑子里出现了。他有多久再没有见到她了呢?
想起今天给父皇请安之后还要到永和宫母妃那里给十四阿哥送行,于是又恢复了往常里那镇定自若的神情提步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