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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一)
临近傍晚,又独自来到东栅街后的翠波桥。
天色异常地灰暗,铅色的滞闷,如同半个月前发生在四川的那场梦魇般压抑。几天来,依旧那般忙碌,但那种心之沉重却时萦心头。虽然浮现的都是陌生的脸庞,但传递的悲伤却如此真实贴紧,使人沉溺而久不释怀。
一段时间不来,古桥旁新建的巨大菜场己经完工了。原来塔圯后遗址处是一个解散了建筑社的空关房,不知几时悄无声息地转手给了另一家企业,新开张的羊毛衫厂大门口刚浇好的水泥路上人流车往。想到这意味着下一步的保护重建又增添了新的难度,心情愈加阴郁。
大灾时刻,废墟从未如此站在悲情的高度,废墟的凄凉展示着生命的凋落,如同震撼的悲歌。而当废墟从地面消失,成为远去的历史时,其中曾经的生命,却被人很快的遗忘。
如同这塔址。这个镇上有着太多承载了先人志趣寄托的建筑与景观,但大多都己成为流传的故事,这些故事,讲的、听得越来越少,而故事本身的印痕,就更难留住踪影了。
(二)
江南名镇昔日鼎盛的昙花,已开尽在历史长河之中。
小时听爷爷说,衡量一个镇是否称得上繁华,看两件事物的数量:
一是油坊。如同目前衡量一个国家的发达程度,可以看给予汽车生命动力的加油站密度一般,过去清苦寡味的时代,菜油的挥霍量与镇域百姓的平均富裕水平成正比,油坊的多寡,正是一把衡量这个镇经济贫富的尺子。
另一个是寺庙。物质的丰裕最终上升为精神的渴求,寺庙量的拥有,是这个镇精神文化生活的刻度。
“宛若城府”的乌镇,历史上拥有“一观二塔九寺十三庵”之钜寺庙建筑,但清灵仙境,合着周天之数,却湮灭己尽。七级浮屠,连同地下的土地命运多舛:寿圣塔建于宋代,先后失火焚毁两次,遭兵匪、倭寇焚毁四次,翻开《乌青镇志》,至民国,该塔己修葺14次!但是至1951年,由于在塔基附近办碾米厂,机器震至塔身倾斜,时任决策者竟决定予以拆除。
这是寿圣塔的灭顶之灾。至今有老人对我说,拆除时塔身内藏的珍贵华严经抄本散落遍地,如同一张张冥纸,寄奠着这个老镇辉煌。
1000多年前,大名鼎鼎的先人宋参知陈与义曾在此塔院读书,这位同样也卒于寿圣塔院,列入《宋史》的南宋诗人吟道:
“矫矫千年鹤,茫茫万里风。栏杆三面看秋空,背插浮屠千尺。冷烟中,林坞村村暗,溪流处处通。此间何似玉霄峰,遥望蓬莱依约在云东。”
大诗人在他读书的芙蓉浦畔看到的寿圣塔影,早已被今日的绿藻覆盖得没有半分倩影。
(三)
乌镇历史上寿圣塔屡毁屡修,几乎成为世代乡儒维系这个泱泱大镇文脉的图腾。万历初年,是历史上最艰难的一次战后修复,一时无款,最后是徽商吴文明、吴文昭、程宪钦等人捐厚资得以重建,为此,一向刚正不阿的乡人李乐写下了《寿圣塔院呈稿》。其实,大凡每个江南的名镇,历史上都建有一或二个宝塔,居然也有许多宝塔也名为“寿圣”。苏州有一个,长兴有一个,在这次地震灾区商水县,也有一个国宝级的寿圣塔,在这次天灾中受损严重。
塔如镇,在天灾人祸之中,都难免逃脱生命的挤压。塔所见证着的喜悦、悲伤、辉煌、凋敝,随着岁月的洗礼,成为无字的史书。破亡之墟,神所哀忧。汶川地震让商水寿圣塔开裂,我们要做的,是用劫后的不屈与韧性修补这些伤痕。
塔如人,有着无形的灵魂。它集聚脚下土地的灵动,吐纳天空穹顶的元真,无论塔立塔塌,都是星夜中寂寞的守候,清风里千年轮回的约定。塔比其它的建筑都懂得怀念、懂得牵挂、懂得生命。
(四)
不想选择的人,有时候必须选择;
雨过天睛,站在翠波桥上,血红的晚霞中,透出箭矢般的光。几只燕子急速飞过,啾啾鸣叫,似乎在诉说生命过程的悲怆,和悲怆过后重生的希望。
塔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