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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感悟 |
分类: 吟歌 |
吐鲁番,突厥语意思是“富庶丰饶之地”,但这个位于天山山脉与塔克拉玛干沙漠之间近7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帝却把它造成一个低于海平面154米的低洼盆地,每年只在这块土地下16毫米的雨量,却要蒸发3000毫米。
走近火焰山,看不到红色的烈焰,满眼的山褶和戈壁,没有—丝生命的绿意。虽己过夏季,空中流动着的依然是干燥裹着热气,“火云满山凝未开,炎炎气焰欲烧空”,唐代诗人岑参驰马感叹,把这风称之为“焚风”,真是确切不过。
大自然的景色,无论多么残酷和不近人情,在游客的眼中,都是绝佳胜景,只是在日后能唤鲜活记忆的风景照片背后,读不出人类为了生存与自然的苦斗与悲伤。
车行路上,密布在戈壁滩上的坎儿井从窗外闪过。这是生活在这块土地的人们,为在这热风和干燥的气候中,解决生命之水而创造的一种古老灌溉技术。具体的做法是,向着远处的雪山,每隔二十米到三十米挖两个竖井,然后在竖井间横向挖出一条暗渠,将两个竖井相连,一个又一个串下去,直到挖至雪山的泉脉为止。远处的地下流潜水就通过渠道,流上地面,流进戈壁上的家家户户,浇灌这一望无垠的葡萄园。在这片少雨干旱的土地上,短的几公里,长则几十公里的坎儿井,是生命之水的输送管道,有如人身体上的动脉血管般重要,它与万里长城、
出于对工程施工的兴趣,详细了解了坎儿井开挖施工的方式。如同所有古代劳动者的天才创造一样,简单却充满了智慧,更饱含了无穷的艰辛。地下暗渠开挖只能容纳一人,挖出的土由地面上用辘轳摇上去。为使两个竖井之间地下的开挖不至偏向,用了两盏特殊的油灯,一盏油嘴略向上,作为垂直定向用;另一盏油嘴的口直对前方,口中射出的光点就是暗渠走向的定位。
无法想象用了多少时间,多少汗水乃至生命,挖出了整个新疆地区1700条坎儿井暗渠,总长超过了5000公里,出水量达2.94亿立方米,灌溉面积占到了整个可灌面积的七成。密布的坎儿井,如同蚁穴,个体卑微弱小的力量集成了巨大的军团,在与自然抗争的赛跑中,依靠智慧和毅力成就了伟大!
一个坎儿井,就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历史的兴盛和今日的窘迫。
1842年,有一位不凡的京官来到这里,他就是林则徐,这位昔日朝廷的红人,此时满怀着蒙冤贬戌的悲愤。当他看到了坎儿井时十分惊讶,在日记中记道:“水从土中穿穴而行,诚不可思议之事”。凭着多年治理政务的经验,他敏感地直觉这是解决这块土地缺水的根本途径,进行了大力推广,在伊拉里克“增穿井渠”,把吐鲁番地区的坎儿井渠道从三十多条增挖到一百多条;二十五年后,另—位铮骨铁汉同样对坎儿井情有独钟,他就是左宗棠。这个清朝重臣,刚把新疆这块占中国六分之一面积的土地,从已宣布脱离清政府的阿古柏手中收复归来,便号召当地居民大修水利,“督办民井,淘浚坎儿井”,在吐鲁番修建坎儿井85条。并在鄯善、库车、哈密等处都新建了不少坎儿井,进一步扩展了坎儿井的开挖范围。但是这两位前清重臣钟情的工程,在今天却似乎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快速衰败,由于机立井的开挖,水源管理缺乏规划指导和近来缺乏每年对暗渠的疏浚,到目前,仅还剩700条坎儿井还未干涸,但每年以超过20条的速度锐减,以至于专家惊呼,用不了二十年,坎儿井将成为历史。
自然与人,永远互相借力,相生相克。干燥是自然的无情,但人们创造了坎儿井,自然又馈增了绿州和葡萄园,那种和谐构成了人类文明的进化。只是今人似乎是一个自我感觉膨胀的股东,突然抛弃了相互依存的伙伴,不顾一切地攫取着今天和明天的利益。这种一叶障目的短视、无视规律的野蛮和背离传承的浮躁,最终会让自己走上毁灭之路。
回来路上,我再次看到坎儿井的竖井口成排成行地密布在荒滩之上,只是许多竖井都已成了无水脉动的天窗,一个个村庄,因坎儿井的断流而整体搬迁。废弃的村庄,成片重又荒芜的土地,在不断兴建的公路和建设项目边,更显萧杀凄凉。
会上,听到当地官员在介绍:吐鲁番是新疆坎儿井最密集的地区,正准备坎儿井的申遗。我在旁却有点走神。也许,如同许多现存的珍贵遗产,目前我们更应倾注的,是如何让这些人类文明珍贵的结晶,经过我们这一代,再无损地传承下去。这种保护、这种接力、这种光大,对我们生活的保护、对自然的平衡、对人类的进步,都是无可推卸的责任和使命。
否则,再多的光环,最终只将成为祭奠的花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