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次差点擦肩而过的邂逅。
三年前一个冬日的下午,天下着雨,西栅南边古镇规划协调区内工地上一片泥泞。这里原是虹桥村的农民居住点,西栅实施保护后,为协调周边环境,把原来密集居住着在这儿的近200户农户搬迁,按新农村规划择地移建了新村,对大片六、七十年代建造的砖混结构农民住宅进行了拆除。砖石泥块山一般堆积着。
我独自在这里徘徊,思考着这片杂乱区域的规划方向。历史街区的保护如同一个精致的历史博物馆,拿出什么放进什么都慎之又慎。
突然,眼角瞥到一堆砖石瓦砾中有一块略显规则的条石,呈灰白色,角上已有部分破损,石面隐隐有字,用脚一蹭,露出了几个阴刻的文字。
马上,打电话叫来二个帮手,把条石抬到了200米外办公室的院子内,用水一冲,原来是一块河埠界石:上面阴刻着“民国十九年秋季建公埠除公埠处原有攤脚公地自东至西营造尺壹丈自南至北营造尺六尺五十”四十个楷书大字。
公埠碑!
如果说“小桥流水人家”是一座美丽厅堂宅院的话,那么“上连河岸,下入河水”河埠可称这座豪宅的玄关。
乌镇是江南最典型的水乡泽国,镇区街区密布,“市廛自昔称盛,缙绅巨室亦多居此”,河道是老镇交通的魂、商业的脉、生活的梦。而大小不一,长短各距,形制等级繁多的河埠则把自朝至暮的水中生活凝成了串串珍珠。
河埠是古镇的窗口。独家专用的河埠叫私埠,如同私宅中一樘专用的精致小窗。巨贾富庶后宅一袭高墙的门口,延伸着一个马鞍形的条石河埠,线脚毕挺、堆砌整齐的条石上还雕刻着
“天官赐福”的系船石扣。河埠上黑漆的大门总是谨慎地闭合着,只有偶尔主人家乘船外出时,才看得到院门敞开后院子里那丛娇艳的海棠花。镇上多的是小本买卖小康人家,前埠后店,占着下岸临河的有利位置,虽不能学大户奢靡,但也在朝河水阁的帮岸上,临河凌空嵌排几块条石,用于汲水上货。一般上有廊棚式屋顶相遮,虽不排场,但也实用精致,暗示着主人殷实的家境,生生地将自家与街坊上的普通邻居分了开来。
埠中最热闹的恐怕是半公用河埠了,它是老街生活起息的计时钟。这类河埠或凹陷岸内,或依岸堆砌。早晨,河面上还笼罩着阵阵晨雾,河埠上早已拉开了一天生活的序幕。只是此时的河埠一切匆匆忙忙,汲饮用水,洗涤米蔬,就连长长竹帚洗刷马桶的声音也是急切和连续……傍晚,街上的河埠演奏起乐章的高潮部分,女人们浣巾洗履,老人则一般站在边上,搂着小孩,唠叨着一天的琐事。如若是热天,一群群的男人则打着赤膊,颈上挂着一条毛巾,三三两两浸在河中消暑。
但是,维系四栅与外界联系,打通老镇外面世界最重要的河埠恐怕就是公埠了。乌镇现存还有几个规模宏大,建筑考究的公埠:转船湾、财神湾……这些宽大而结实的河埠,除了担当停靠粪船、船只调头的公用功能外,最大的职能是货物的卸装了,源源不断的稻米、茧子、百货、棉布、各式缸盆不断地在这最古老的“口岸”上吞吐,演绎了一个又一个商业之梦。
乌镇人相信见水为净,流水不腐。只是岁月如流水般逝去,也悄悄的改变了我们世代以来一直以为不变的生活。这块公埠碑也许就曾经成为农民建房的基石沉睡数十年了。
如今,这块77年前乡人用公约方式规划保护他们公共生活空间的界石,重新矗立在西栅灵水居外的大河埠旁。它注视下的河埠已不再有它昔日诞生时的熙闹,来来往往的船只也大多是水上公交船和游船了,朝日夕阳却依然勤勉的给它披上橙红的彩妆。
而在游人的镜头中,它却拥有了此生从未有过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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