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荆洲

    当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是后来到了青春期，作为女儿，和父亲几乎无话可说。父亲也试图了解我，每次一张嘴，我都能拿一句话顶回去。感谢那次高考，让我认识父亲并走近父亲，开始和他有话说。

    一九八八年七月，那几天天气格外闷热，我在考前作文里写下“老天，请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吧，不要让这个七月成为生命中黑色的七月”。祈祷的结果是，老天终于憋出了一场雨，天空变得格外清爽，我撑着小花伞，忐忑中去考场“踩点”。

    学校食堂的伙食，那几天改善了许多，清淡的蔬菜搭配馒头小菜，甚至还有地三鲜和糖醋里脊，那是曾经多少次勾起馋虫拼命咽下口水的美食，今天终于摆在了面前。这几天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反复叮嘱我，关键时刻，在伙食上不要为难自己，尽量吃得有营养，有能量，走进考场才能发挥出水平，反正就是这一次，一定要想得开，放下包袱，背水一战。此刻，我拿着饭盒，对曾经的高粱米饭和碴子粥，一律视而不见，为了即将到来的高考，我决定，听父亲的话，破天荒地大吃大喝一次，绝不亏待自己了。

    回到宿舍，我一眼瞥见，床头书架上，是一罐开封不久的麦乳精。高三开始，父亲来学校看我，除了我妈准备的各种小菜，还给我带了两罐麦乳精。那年月，麦乳精属于保健品，只有爷爷奶奶那种高龄体弱的人才需要，而我，自认年纪轻轻活蹦乱跳，无需补养。是父亲听人说，麦乳精可以补养身体，补充能量，特意托人买了，坐火车从几十公里外赶过来，执意塞给我。那几天，我一直在犹豫，喝还是不喝，喝了，是完成他们的心愿，不喝是不相信这种营养品真的能带给我什么神奇的力量。不管怎么样，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到来越发让我感觉到，尽管他什么也不说，但是一直与我同在。

    第一科语文，作文掏空了身体里所有的养分，一个人空虚虚地走出考场，无精打采。远远地，望见树荫里一个熟悉的人影，和父亲的背影很像，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在电话里说，怕我考试分心，不来的吗？我走近，果然是父亲。他夹杂在一群家长中间，因为和别人都不熟，只是不停抽烟咳嗽。

    我跟着他默默地走出考场，不断涌出来的考生对题，聊天，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想起老师说的“差一分就能站满一个操场”的传闻，我不敢放松，跟父亲说下午考数学，准备掉头就走。“既然来了，还是吃了饭再走。”父亲领着我进了一家小饭馆，点了两碗打卤面。一碗热腾腾的面下肚，我的五脏六腑立刻舒服了，眼前不停飞舞的数学符号，全部乖乖归位。吃完饭他让我回宿舍睡一会儿。那个下午，我如同一个勇士被丢进了古罗马的斗兽场，只有全力对付那些拦路虎。而每次走出考场，我都能看到父亲白衬衫扎在腰间，穿戴整齐地站在树荫里。在这个场合里，他显得格外隆重。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自己，从外地赶来，陪伴着女儿，走过黑色的七月，来保证没有一丝一毫的闪失。直到我现在为人父母，终于明白，儿女无小事，她（他）始终是心头最沉重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