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次我回农村看奶奶，总能见到这样一幅场景：她盘腿坐在火炕上，背部倚靠着炕琴，嘴里叼着一杆水烟袋，眯起眼睛；随着嘴巴动作，火头一明一暗，吐出来一个个烟圈；花猫在她的旁边打呼噜。看到我去，她用手指着旁边铺着被褥的地方，告诉我“坐”，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她是典型的东北农村老太太，挪着三寸金莲，养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

　　每次进门，我也和她一样，脱鞋上炕，靠在那个炕琴上。炕琴是东北农村屋子里摆在炕上的一件家具，类似床头柜，可以放被子褥子枕头等寝具，两开门或者三开门。我钟情于清漆下巧手木匠描绘的彩色图案，或是蝴蝶注视着花朵，或是讲究的四君子梅兰竹菊。被子枕头每天晚上拿出来，早晨再放回去，显得炕上干净利落。

　　奶奶的炕琴说起来有年头了，还是奶奶结婚前，她的公婆找当地最有名的木匠打造的。木匠在家里忙活了10天，量尺寸、描花、上漆，打造出了当年婚房里唯一奢侈品。当时爷爷家提亲的时候，奶奶特意关照了几样东西，其中之一就是结婚的家具——炕琴。有了炕琴，新的被褥才有不蒙灰尘的存放地点。

　　爷爷家里成分不好，经常饱饿不均，除了里外全新的被褥，实在拿不出什么贵重的彩礼，所以想着一定要满足新娘子的心愿。打家具就要动用木材，除了准备多年的寿材，实在拿不出多余的材料。也顾不上什么说法，为了给儿子一桩体面的婚礼，爷爷家的老人决定，用那副上好的寿材做这个炕琴，让自己的儿子风光体面地迎娶银盆大脸一脸福相的媳妇。婚礼第二天，奶奶抚摸着炕琴的材料和图案，长长舒了一口气，下地洗手给公婆做饭，从此开始了一个女人撑门过日子的生活。有时候，女孩子在彩礼方面的执著，外人是理解不了的。

　　这个炕琴陪伴了奶奶一辈子。累了，奶奶就倚在炕琴上吸一口烟袋，微眯一会儿。我有时候忍不住想，奶奶是在想给我们多少压岁钱吧？终于有一天，我发现她的背驼了，黑大绒的帽子下，头发在脑后用丝网罩住一个小小的发髻。

　　生活好了，日子富裕了，家里的家具都换代了。父亲和奶奶商量，炕琴跟家里的新家具太不配套了，不如换成落地的衣柜，可以储物多一些。可是说来说去，奶奶就是不同意，说，你们就知道瞎花钱，买了也是浪费，我一个老婆子，一床干净被褥几件衣裳就够了，能有多少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简简单单多好。

　　每当争执不下的时候，爷爷就说，还是听她的吧，反正当年也是给她做的。这个时候，奶奶就咧开没牙的嘴笑，说，还是老东西懂我。荆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