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文 

法院受理完屐女的离婚案之后，丑男人被移交公安机关收押了。几天之后徐太太领屐女来看公安局看丑男人的报应。公安局的人很客气地把她们让到里面。徐太太拉着屐女的手，穿过一条狭长的黑黑的甬道，在一间封闭很严的窗前停下，徐太太一伸手，把一块布揭开一条缝，让屐女往里看，屐女探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丑男人。只见他瘦了能有一圈，脸上青肿，一只眼睛肿得已经只有一条缝了。这时，手里端着一盘子油漆，另一只手拿一把刷子，两个身穿警服的人，正让他爬梯子，上去刷棚顶，丑男人浑身哆嗦着爬上了那个松松跨跨左右摇晃的支架梯子，他刚站到梯子上，举起了刷子，其中一个穿警服的人一眨眼，另一个脚一动，那梯子突然塌架，“哗啦，”“扑通，”梯子倒了，丑男人摔了下来，杀猪般嚎叫起来。

屐女看不下去了，收回了脑袋。

徐太太说：“警察有规定，不许对犯人动刑，可这丑八怪把你折磨坏了，是我让他们想法子给你出气的。”

屐女摆摆手说：“不要，不要！”

这时，里面又传出丑男人惨厉的叫声，屐女一拉徐太太的衣襟道：“咱们走。”

徐太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带她出了公安局。

回家的路上，徐太太埋怨说：

“你这个人，心咋这么软。他把你害成这样，你就该趁这时候出口气。”

两人到家后，一进门，看见韩笃正在屋里坐着。屐女一楞，随后羞涩地进了里屋。

“韩参谋长，等不及了，自己找来了。”徐太太开着玩笑。“放心，事情办妥了。男人休妻纸一张，那个丑男人的离婚申请法院已经受理完了。”

屐女听了，马上从屋里出来，对韩笃和徐太太说道：

“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们告诉警察局，就不要那么折磨他了。”

韩笃和徐太太听了都很惊讶，连蔡妈妈都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他是不好，可……那些事都过去了。”

“这孩子……心善。”蔡妈妈说。

韩笃笑笑，摇了摇头说：

“我调阅了李有福的档案，根据他犯的那些罪行，枪毙也够了，最低也是无期徒刑。”

“我和他们打招呼了，”徐太太接道，“让他们往死里折腾，给大妹子出气。看这，大妹子倒保起那个丑八怪来了。”

屋里一时陷入寂静。

忽然，屐女头一扬，叫道：

“韩笃！”

三个人都一楞，屐女和韩笃今天算是头一次见面，开口这样称呼，是使人觉得惊讶。

“韩笃，屐女不管他们的表情如何，问道：

“你是不是想和我结婚？”

“是……是呀。”

“是不是想和我长久过日子，不是说今天看上了，玩个三天两日，够了，再一脚蹬了？”

“那哪能。我的人品如何，徐太太知道，队伍上上下下也都知道。师部离这很近，你们娘俩可以访问访问。要说我为啥看上你……除了长相，还就是因为你是个吃的辛苦能过日子的人。”

“那咱们办的是喜事，为什么要杀生呢。想起因为咱们的喜事，死了个人，这心里咋能好受！”

“哟，屐女，”蔡妈妈正为屐女的一反常态奇怪，这时才听明白，“你的意思在这呢。”

“大妹子，你的心可太善了。心太善了，可要吃亏呀。”徐太太接上了，有意无意地还瞟了韩笃一眼。

然后议定，徐太太出门和警察局打招呼，不要在折磨丑男人了，由韩笃出钱请个律师，替丑男人辩护。由于丑男人先出具了离婚申请，屐女很顺利地到法院领了离婚证明。

在屐女的努力下，丑男人只被判了十年徒刑。两个月后，屐女和韩笃结了婚。

因为有了和丑男人这段事，屐女很讨厌男人，对那床第之间的事很反感，很恐惧，特别是韩笃长的高高大大，更使屐女的心悬了起来。没想到，这个带兵打仗看似威猛的人，竟是那样温存。简单的婚宴散了后，两人回到布置得豪华漂亮的洞房，韩笃先给屐女倒了一杯水，轻声问道：

“累了吧？喝碗水。”

待屐女接过水去，韩笃推开了窗子，说道：

“福州难得好天气，可咱们选的日子，天气可真好啊。”

初升的月亮，温温地送进黄光，屋里似乎是一股氤氲在流动。

“我现在才明白，古人为什么说怜就是爱，爱就是怜，由怜生爱。”

发完感慨，韩笃过去和屐女并肩坐到床上，一只手轻轻地揽住屐女的腰，屐女的心不由得咚咚激跳起来，可韩笃的话，令她心醉。

韩笃讲了他第一次见到屐女的印象，特别是看到屐女挨打，心里难过，一个大军官竟然止不住眼泪。这样的好女孩，甭说打，应该是细心照料，爱护，把甜蜜和幸福端到她眼前。

韩笃边说边对屐女爱抚，嘴唇轻轻地在她的发上额上吻着。屐女完全融化了，自持不住地趴进了韩笃的怀里。

……从这一夜，屐女才懂得什么是女人，什么叫甜蜜和幸福。同是一件事，不同的人。这和她在小旅馆看到的，在丑男人那里承受的竟是那样的不同。此时屐女爱韩笃爱得发狂，新婚蜜月里，她恨不得把月亮支在那儿，让幸福的夜延长几倍。韩笃对她也是百倍的钟爱，有时间就往新房里跑，不是搂着就是抱着。

屐女——用蔡妈妈的话说——一跤跌进了密罐子里。

谁知后来韩笃会变心呢！不过，无论如何，屐女也恨不起韩笃来。

善良，是错误吗？

因为自己的善良，使该死的丑男人免于一死。

因为自己善良，成全了阿香和韩笃，而自己却流落异国他乡。

如今又因自己善良，要守着关羽坤这个年逾半百的老头过一辈子，要替他照顾四个孩子，这值得吗？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又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自己管起这份家业，而不向在韩笃身边游手好闲，会怎样呢？

屐女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这样那样的思绪滚滚而来。眼见得窗外的曙色渐起，她才觉得眼皮沉重，脑袋也有些发木。忽然，丁丁翻了个身，正翻到她怀里，那只胖乎乎柔嫩的小手放到了她的胸上，抓住她的乳房。她浑身一激灵，但心里却涌来一股异样的冲动，自己想孩子想了这么多年，丁丁这孩子太理想了。母亲，当个现成的母亲，去爱……。

她竟香香地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中午，她睁开眼睛，见天光满屋，丁丁早不见了，她坐起身来，只听丁丁在门外欢快地叫了一声：

“新妈妈醒了！”

她忙穿上衣服，推门出去，只见门外丁丁打头，然后是四女，三女，二女，大女，依次排下去，关羽坤扎个中国式的围裙，手里拿着铲子，站在最后，见她出来，笑着说：

“这回我可要露一手了，做一卓中国菜。”

说完就向厨房奔去。五个孩子把她簇拥到沙发上座下，然后，一向沉静的大女儿说话了。

“我们听爸爸说，您已经答应留下来了，做我们的新妈妈，爸爸说的我们不信，只有您亲口答应，我们才放心。”

屐女挨个把这五个姐弟看过去，她们那企求热望的眼神令她感动，也使她忽然觉得有种作女人作母亲的满足，甚至还有成就感在鼓舞着她。于是，她轻轻点了下头，说道：

“是的，我答应留下。”

“噢，”五个孩子一齐欢呼起来，丁丁腻到了她怀里，大女，二女，三女，四女一一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她忽然感到，自己真幸运，遇上了这样五个孩子，这和当年遇到韩笃也差不多啊。

她露出了憨憨的甜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