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我》赏析
(2011-03-18 13:4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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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从写实到变形的魔术
——《父亲与我》赏析
【原文】
父亲与我
(瑞典)佩尔·拉格奎斯特
我们刚走入森林,四周便响起了鸟雀的啁啾和其他动物的鸣叫。燕雀、柳莺、山雀和歌鸫在灌木丛里欢唱,它们悦耳的歌声在我们身边飘荡。地面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银莲花,白桦树刚绽出淡黄的叶子,松树吐出了新鲜的嫩芽,四周弥漫着树木的气息。在太阳的照射下,泥土腾起缕缕蒸汽。这里处处充满生机——野蜂正从它们的洞穴里钻出;昆虫在沼泽里飞舞;一只鸟突然像子弹似的从灌木丛中飞出,去捕捉那些虫类,之后,又用同样的速度拍翼而下。正当万物欢跃的时候,一列火车呼啸着向我们驶来。我们跨到路基旁。父亲用两指对着礼帽,朝车上的司机行礼,司机也舞动一只手向我们回敬。这一切都是在瞬间完成的。我们继续踏着枕木往前走。路轨两旁竖着一根根电线杆,人从旁边擦过时,它们会发出歌一般的声音。这真是一个迷人的日子!天空晶莹透蓝,不挂一丝云彩。过不久,我们来到轨道右侧的燕麦地里。我们认识在这里的那个佃户。我们走进他的屋子,和里面的人打招呼。他们请我们喝牛奶。然后我们去看他们养的猪、鸡和盛开着鲜花的果树。看完了,又继续赶路。我们在河边停下来。河水在烈日下轻缓地拍击着两岸,发出悠扬的声音。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明亮、新鲜。我们在河边闲逛着,大声笑闹着,把树皮抛入河里,水波立刻将它们带走。我们又向河里扔小石块,看谁扔得远。父亲和我都快活极了。最后,我们感到有点儿累,觉得已经兴尽,便开始往家里走。
这时,暮色降临了。森林起了变化,几乎快成一片黑色。树的模样也变得奇怪。它们伫立着静听我们的脚步声,好像我们是奇异的陌生人。在一棵树上,一只萤火虫在闪动。它趴着,盯着黑暗中的我们。我紧紧抓着父亲的手,但他根本看不见这奇怪的光亮,只是走着。天完全黑了。我们走上那座桥,桥下可怕的声响仿佛要把我们一口吞掉。黑色的缝隙在我们脚下大大地张开。我们小心地跨过每道枕木,使劲拉着手,怕从上面坠下去。我原以为父亲会背着我走的,但他什么也不说。也许,他想让我和他一样,对眼前的一切置之不理。黑暗中的父亲神态自若、步履匀稳。四下一片黑暗,我使劲憋着呼吸。铁轨向下倾斜,好像陷入了黑暗无底的深渊。电线杆魔鬼似的伸向天空,发出沉闷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地底下喁语。它上面的白色瓷帽惊恐地缩成一团。一切都叫人毛骨悚然,我挨近父亲,轻声说:
“爸爸,为什么黑暗中,一切都这样可怕呀?”
“不,孩子,没什么可怕的。”他说着,拉住我的手。
我突然感到我是多么孤独,仿佛是个弃儿。奇怪呀,怎么就我害怕,父亲一点儿也没有?而且,我们想的不一样。真怪,他也不说帮助我,好叫我不再担惊受怕。
我们刚走到铁轨转弯处,一阵沉闷的轰隆声猛地从我们背后扑来。父亲蓦地将我拉到路基上,拉入深渊。这时,火车轰鸣着奔来。这是一辆乌黑的火车,所有的车厢都暗着。它飞也似的从我们身旁掠过。我们惊恐地望着它,只见燃烧着的煤在那车头里腾扬着火焰。司机脸色惨白,站着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像,被火光清晰地映照着。父亲不认识他。那人两眼直楞楞地盯视前方,似乎要径直向黑暗开去,深深扎入那无边的黑暗里。
父亲重新拉我上铁轨。我们加快了回家的脚步。他说:
“奇怪,这是哪辆火车,那司机我怎么不认识?”说完,一路没再开口。
我的整个身子都在战栗。这话自然是对我说的,是为了我的缘故。我猜到这话的含意,料到那欲来的恐惧、陌生的一切和父亲茫然无知(更不能保护我)的东西。世界和生活将如此在我面前出现!它们与父亲那时安乐平和的世界截然不同。啊,这不是真正的世界,不是真正的生活,它们只是在无边的黑暗中冲撞、燃烧。(选自《精品中的精品——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美文100篇》,李笠译,有删改)
【赏析】
这是一篇极耐咀嚼的美文。它的文字优美诗意,韵味十足;它所表达的内涵也颇为丰富,引人深思。
文章始于一次平常的散步。一开始,天色的明亮、“我”与父亲对环境的熟悉(父亲竟还认得过往的火车以及司机),都使得“我”有一种安宁的心态去欣赏风景、尽情嬉闹。当天色阴暗下来,周围的一切开始令“我”感到害怕。而这时,“我”最后的依靠——父亲,竟不能理解“我”的害怕,使“我”更觉无助与孤独。最后,当“我”感觉到连父亲的心中都有恐惧和一片无法掌控的陌生领域, “我”对世界和生活原有的认识彻底坍塌,意识到一个充满种种未知与恐惧,且没有父亲保护的世界即将出现在自己面前。出于对这个世界的恐惧与抵触,“我”喊出了“啊,这不是真正的世界,不是真正的生活,它们只是在无边的黑暗中冲撞、燃烧。”
在幼年时对未来产生恐惧,这样的感觉很多人都有过。读完《父亲与我》这篇文章,或许我们将重拾记忆,甚至认识到这种感觉在我们成长中的重要意义——它往往伴随着我们心中一些重要形象与认知的瓦解、崩塌。
在阅读本文的过程中,细心的读者或许会发现,在“暮色降临”之前的几段里,作者一直采用的是一种写实手法,如实地描摹出自己在散步中所见的事物——因为在这个时间段里,“我”动用的器官主要是自己的眼睛。当天色变得昏暗,尽管“我”的眼睛仍能看见,但更多的,“我”是通过自己的心去感受周围已经变得模糊的事物。于是,众多的事物在“我”的感受中便有了一些不可能具有的行为或特征——树木们“伫立着静听我们的脚步声”、一只萤火在“盯着黑暗中的我们”、电线杆上的白色瓷帽“惊恐地缩成一团”……在“我”的主观意识的作用下,事物发生了种种变形——这样的描述,比之前的“写实”显然更富有意味,也更富有个性色彩。文学的魔力往往就在于此:一些平常的事物,可以通过作者的“改造”而成为一些全新而富有魅力的形象,就如同一些常见的物品到了魔术师手里,就能变幻出各种令人惊叹的花样出来。
(文/江冬)